“风城”市长改选,会成为民主党2024路线风向标吗?

作者:陈佳骏 李东辰  来源:上海美国研究

4月4日,美国第三大城市“风城”芝加哥的市长竞选季将进入决选阶段。芝加哥的决选制度使用的是单一公开竞选,而非常规的党内初选和大选。如果首轮选举没有候选人达到超过50%的多数,那么排名前两位的候选人将进入决选。在2月28日的首轮选举中,两位民主党人——进步派的库克郡委员布兰登·约翰逊(Brandon Johnson)和温和派前芝加哥公立学校体系总监保罗·瓦拉斯(Paul Vallas)从9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值得一提的是,现任市长,也是芝加哥首位公开出柜的非洲裔女市长洛瑞·莱富特(Lori Lightfoot)在首轮选举中只排名第三,无缘决选,连任失败。这场选举透露出的多项信息十分重要,对民主党2024年的路线选择具有重要的风向标意义。

一、莱富特“光环”的褪去

芝加哥在任市长被击败的先例要追溯到40年前的1983年,当时哈罗德·华盛顿(Harold Washington)在民主党初选中击败简·伯恩(Jane Byrne),成为该市首位非洲裔市长。不幸的是,同为非洲裔市长的莱福特这次却成为40年后首位失去连任的在任市长。

2019年,前检察官莱富特是头顶“首位非洲裔女性市长”、“美国首位非洲裔公开出柜市长”等“光环”坐上自由派城市市长的宝座,“风城”百姓也对其抱有强烈的期许。但她上台之后便连续遭遇新冠疫情和城市犯罪飙升的挑战,对她的执政能力提出巨大考验。事实证明她没有经受住考验,也没有把握住机会。她的“光环”也在一夜之间瞬间褪去。

莱福特的失利是多种因素的汇聚。其一,是她反复无常的风格使她疏远了民主党大佬,进而失去了众多“选举机器”的支持。一个例子是她与伊利诺伊州州长、亿万富翁民主党人J.B.普利兹克(J.B. Pritzker)的关系。两人经常有政见上的分歧,例如2020年10月,普利兹克曾计划限制室内用餐来应对激增的新冠病例数,但莱福特却反对称这将对该市的经济造成毁灭性打击,因为该市正从早前封锁造成的破坏中刚刚恢复过来。在此次市长选举中,普利兹克一直置身事外,莱福特也没有试图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此外,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努力来争取在芝加哥有深厚“政治根基”的奥巴马或现任白宫民主党人的支持。这或许可以认为她很有“风骨”,但政治上的“清高”让她不得不面临孤军奋战的困境。

其二,是她对犯罪和警务问题的态度,特别是要考虑到地方和国家层面围绕这些问题的政治环境自她上任以来发生了巨大变化。从2021年纽约市长埃里克·亚当斯(Eric Adams)获胜到去年罢免前旧金山地区检察官切萨·布丁(Chesa Boudin),选民对犯罪问题的担忧定义了拜登时代主要城市的选举。更何况芝加哥的人均暴力犯罪率还要高于纽约和旧金山,因而芝加哥市民越来越担心他们城市的犯罪问题。在莱富特治下,高达60%的芝加哥民众感觉“不安全”。据2021年的统计,芝加哥的枪击案发生频率和次数在全美遥遥领先,平均每周一次,甚至曾经出现过四天内发生3次枪击案的情况。尽管莱富特认识到芝加哥泛滥的犯罪问题,也不支持“撤资警察”的想法,但是她对市内对犯罪近乎持纵容态度的检察官的掣肘却远远不够。况且,莱富特在市预算中仍然缩减了警察的岗位数量,其任内警察数量下降了近12%,警方调查站的数量下降了55%。伴随着疫情,警察执法能力的削弱使得芝加哥的严重犯罪案件比莱富特刚上台时增加了33%。

其三,是她与当地重要工会的对抗。在“风城”,警察和教师两大工会的地位远高于其他工会,但莱福特和他们的关系都极为紧张。一方面,由于警察队伍规模的缩小和犯罪率的上升,市政府要求警察加班甚至取消休息日,这直接造成了警察群体中的不满甚至自杀情绪。莱福特与警察工会的关系骤然紧张,她甚至还公开称警察工会是警务改革、社会进步的一大阻碍,并称警察工会的官员是小丑。这直接导致她失去了警察工会的重要票仓。另一方面,教师工会在莱福特执政期间发起过两次罢工。一次是2019年10月,原因是无法就公立学校教师涨薪达成协议;另一次是2022年1月,教师工会因无法就“线下课转网课”的问题与校方和学区达成一致而采取“罢课”行动。失去两大工会的支持显然使莱富特难获连任。

新冠疫情、与工会对抗以及犯罪率飙升定义了莱富特的4年市长任期。自2021年5月以来,选民对莱富特的不满意度始终高于满意度,其不满意度甚至已高达60%,这也注定了其败选在意料之中。

二、温和-进步路线争夺下孰能胜出?

由于芝加哥只有一个主要政党,所以在许多地方,党派斗争都发生在民主党内部。此次进入决选的两人实际上还是民主党的传统“戏码”,即温和派与进步派的博弈。约翰逊毫不掩饰其进步派身份,瓦拉斯则是采取“法律与秩序”策略的温和派。瓦拉斯的保守姿态也被约翰逊描绘成一个“共和党人”。

这种温和派与进步派争斗近来在另两大美国城市的市长选举中也上演过。在洛杉矶,前非洲裔国会众议员凯伦·巴斯(Karen Bass)击败温和派白人候选人、房地产开发商、该市警察专员委员会前主席里克·卡鲁索(Rick Caruso)。纽约则相反,当过20多年警察的非洲裔温和派埃里克·亚当斯击败了几名更激进的候选人。很难预计芝加哥这次会遵循哪种模式,因为两人目前差距很小。WGN-TV与艾默生学院和《国会山报》合作的一项最新民调显示,瓦拉斯以46%对41%的支持率小幅领先约翰逊,仍有13%的选民表示他们尚未决定支持谁。西北大学的民调也显示,约翰逊和瓦拉斯各有44%的支持率,12%的选民未做出决定。尽管两人目前势均力敌,但仍有几个指标值得观察:

一是犯罪和警务问题依旧是“巨大”的焦点。作为“法律与秩序”候选人,瓦拉斯呼吁积极招聘新警察来填补空缺,改善警察的工作时间,替换现任警司大卫·布朗(David Brown)。瓦拉斯还表示,他计划推动“社区警务”和“积极警务”。其在一段竞选视频中说:“我们必须公开支持我们的警察部门,我们必须停止让他们成为政治权宜之计的替罪羊。”与之相反,约翰逊长期支持“撤资警察”。在2020年黑人男子乔治·弗洛伊德遭警察跪压致死后不到一个月,约翰逊发起了一项不具约束力的决议,呼吁库克郡“将资金从治安和监禁转向不受执法部门管理的公共服务。”尽管他在竞选期间并未强调他的“撤资”努力,但他此前曾表示,撤资警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口号,而是“一个真正的政治目标”。不过,身处“犯罪都市”加之瓦拉斯的巨大压力,约翰逊也在这个问题上产生动摇。面对瓦拉斯的批评,约翰逊表示自己并不支持“撤资警察”,并希望通过一种更根本的途径来解决犯罪问题,亦即解决贫困问题和进行心理辅导。目前尚不清楚他的新立场是否足以说服遭受暴力犯罪袭击的社区(其中许多是黑人和拉丁裔)支持他。

二是芝加哥教育问题引发热议。教育议题在芝加哥政坛也是一个极为引人关注的问题。考虑到近十年来,该市公立学校的入学人数下降了近1/5,且学校仍在遭受新冠疫情的影响,教育对新市长也构成了迫在眉睫的挑战。巧合的是,两位决选候选人都曾在公共教育领域工作过:约翰逊在中学任教,并在芝加哥教师工会担任组织者;瓦拉斯是芝加哥公立学校体系总监,后来帮助监督了新奥尔良以特许为主导的学校改革。两人的经历引导他们对如何修复芝加哥的学校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观点,包括向哪些领域倾注资源,以及特许学校的作用等等。这些问题也可能是未来美国国家政治的一个先兆,民主党人长期以来一直在这方面占据优势,但共和党人特别最近也在该问题上取得了进展,例如去年佛罗里达州州长罗恩·德桑蒂斯领衔了所谓“家长争取权利的运动”,到最近国会共和党人推动所谓“家长权利法案”,要求公立学校通知家长有权访问学校图书馆保存的课程材料和书目清单。因此,哪位候选人的教育改革愿景在4日的决选中占据上风,可能会发出有关民主党方向的信号。

三是决选凸显该市的种族分歧。芝加哥一直是一个被种族政治明确划分的城市。尽管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芝加哥黑人一直是该市的一大人口,但在选举政治方面,他们的代表性仍然很低。其结果是缺乏针对黑人选民所关心的重要问题的政策,例如公平住房、教育改革和更好的学校,以及更安全的社区等等。由于这座城市的政治与种族不平等密切相关,因此任何一位候选人几乎都不可能开展“去种族化”的竞选活动。两位决选候选人的“肤色”使种族分歧更加显像。瓦拉斯是今年选举中唯一一名白人候选人,他在芝加哥北部和西南部社区获得了大部分选民的支持,这些社区主要是富裕家庭、警察和消防员居住的白人社区。瓦拉斯“站队”警察的立场也使他获得该市最强大工会“警察兄弟会”(Fraternal Order Of Police,FOP)的支持。FOP一直以来与黑人和棕色市民关系复杂,也曾暗示在学校教授黑人历史或批评性种族理论可以证明为犯罪行为。而受够了“进步议程”的芝加哥中产阶级和高收入白人也不得不优先考虑瓦拉斯正在推动的“夺回城市”议程。根据Victory Research数据,从地理上看,瓦拉斯在白人居多的西北部和西南部选民中领先,而约翰逊在黑人居多的南部和西部选民中领先。尽管如此,约翰逊或许也面临同为黑人的莱福特的同样问题,即在犯罪、通胀和疫情三重困境叠加下,黑人选民生活处境未有改善,他是否还能动员足够多的底层黑人选民出来投票仍是未知数。

四是拉丁裔选票成决定性关键因素。到目前为止,两位决选候选人一直专注于赢得拉丁裔选民的支持,以建立他们的多元文化联盟。但根据民调结果,两位候选人都没有获得足够的拉丁裔选民支持。拉丁裔选民的投票率在决选中将至关重要。在2月28日的首轮选举中,全市只有大约35%的合格选民投票,其中拉丁裔选民的投票率是前三大种族中最低的。许多在首轮选举中支持拉丁裔候选人,现任国会众议员赫苏斯·加西亚(Jesús García)的市政官、州议员正在努力增加拉丁裔选民对约翰逊的支持,加西亚本人也背书约翰逊。如果在决选中加西亚的拉丁裔进步派追随者与进步派黑人联手,那就有可能使约翰逊反超瓦拉斯;但如果拉丁裔与黑人选民之间的敌意挥之不去,那么拉丁裔有可能会倾向于瓦拉斯,或者在选举日呆在家里,瓦拉斯则将进一步巩固领先。

三、“风城”选举对民主党2024的风向标意义

尽管黑人选民投票率以及正在成为重要摇摆群体的拉丁裔选民不断变化的偏好,可能在决选结果出来后为民主党2024路线提供一些初步线索。但更具风向标意义的莫过于犯罪和警务问题的走向。

对于共和党而言,指责民主党在犯罪问题上软弱其实是一个“古老的剧本”。早在1988年大选期间,老布什(George H.W.Bush)曾以黑人囚犯威利·霍顿(Willie Horton)为例,将他的民主党对手迈克尔·杜卡基斯(Michael Dukakis)描绘成对犯罪软弱。但现在共和党领导的这条攻击线似乎有点不同。前总统也是2024年候选人特朗普与国会共和党人的一种煽动性叙事是,由民主党人主管的主要城市——其中许多拥有相当大的少数族裔人口,且主事官员多为有色人种——充斥着犯罪分子。

在去年11月的中期选举后,Politico/Morning Consulting进行了一项调查,询问登记选民更信任谁来处理犯罪问题。46%的登记选民表示是国会共和党人,37%的人表示信任国会民主党人。60%的黑人选民表示,他们更信任民主党人能处理犯罪问题。不过无论统计数据如何,共和党人都在欣然接受犯罪已经失控的看法。在一些保守派看来,民主党已被不想执行法律的人“劫持”,且面临在即将到来的选举中失去郊区选民的危险。另外,民主党在打击犯罪和治安方面的软弱也将给许多有色人种社区带来负面后果,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与其他种族的成年人相比,黑人成年人始终更有可能将暴力犯罪视为一个紧迫的国家问题。

随着共和党为2024大选做准备,犯罪将再次被共和党人当作首要问题。与此同时,可以看到民主党选民对警察如何以及何时行使他们的权力和武力深表怀疑,也迫切希望警察有效地利用他们的权力和武力来阻止犯罪。芝加哥选民在市长选举中抛弃莱福特,以及拜登支持国会共和党人反对特区放松刑罚决议都被认为是顺应选民而在犯罪问题上做出路线纠正。瓦拉斯走“法律与秩序”路线以及约翰逊从过往“撤资警察”路线上“后撤”也符合当下潮流。随着大选的临近,进步派和温和派民主党人会围绕犯罪背后的信息团结起来吗?值得进一步观察。

本文作者:

陈佳骏,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李东辰,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研究助理,现就读于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

来源时间:2023/4/12   发布时间:20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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