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主权?美国的私人互联网资本、数字平台和基础设施力量
作者: 来源:国政学人
作者:Maryanne Kelton,澳大利亚外交政策、国家安全-国际政治经济关系、联盟关系和数字技术战略影响的研究员;Zac Rogers,南澳大利亚弗林德斯大学新成立的美国数字技术、安全与治理联盟杰夫·布莱奇中心的研究负责人;Emily Bienvenue,国防科学与技术集团联合与作战分析部门的高级分析师;Sian Troath,弗林德斯大学的博士候选人。
来源:Kelton, Maryanne, et al. "Virtual sovereignty? Private internet capital, digital platforms and infrastructural power in the United States." International Affairs , Vol. 98, No. 6, 2022, pp. 1977-1999.
导读
数字技术引领了第四次工业革命,大数据、5G技术、云计算等都是数字技术的关键竞争领域,并且激发了数字经济的繁荣。然而随着数字技术的长足进步,数字治理问题也不断突出。作者敏锐地发觉到美国数字平台可能对传统的国家主权概念产生冲击和破坏。因此,本文主要分析了数字平台的力量如何挑战传统的国家主权概念。作者首先梳理了关于国家主权和权力的经典文献;其次,作者借鉴了”基础设施权力“的概念,认为数字平台在美国催生了一种虚拟主权;然后,作者重点说明了美国数字平台是如何通过基础设施权力在虚拟领土上获得主权权力的。最后,作者得出结论:尽管美国的私人互联网资本和数字平台获得了相当大的力量来塑造个人的思想和行为,促进了“金融科技”的跨境流动,并获得了某些方面的变革性经济力量,但关于它们的“虚拟主权”的合法性和承认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回答。
2018年,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认为:Facebook在很多方面更像一个政府,而不是一家传统公司。微软总裁布拉德·史密斯(Brad Smith)在2019年也说:我们作为一个全球科技行业,需要成为一个值得信赖和中立的数字“瑞士”。虽然这些声明中的企业姿态是一个要素,但数字平台声称或渴望与国家一起行使某种形式的主权。
作者认为挑战来自于美国数字平台的“虚拟主权”(virtual sovereignty)的力量。它们通过对关键软件和硬件的商业开发和控制,以及由此对人类行为的影响而拥有实质上的主权。“虚拟主权”指的是数字平台在数字时代不断演变的虚拟领土中获取的基础设施权力。美国私人互联网资本和数字平台,如Alphabet(谷歌是Alphabet的子公司)、Meta、亚马逊、苹果和微软,正在获得传统上由美国政府行使的各种基础设施权力。基础设施权力包括:(1)采掘权力(extractive power),即在社会同意和合法性的情况下渗透到社会中,并提取和配置资源的能力,包括物质和人力资源的采掘;(2)变革性力量(transformative power),是指发起、赞助和利用重大技术创新以造福国家的能力。本文将虚拟主权和基础设施权力的社会来源定位在数字堆栈(digital stack)的硬件和软件中:数字堆栈是数字基础设施的聚合层,包括人机界面、地面传感器、本地数字蜂窝和区域通信网络、互联网网关(包括海底电缆、着陆点和卫星系统)以及地理空间价值、资源和供应链。
主权和权力是有争议的概念,它们在数字堆栈中的审查受到其不透明性和无定形性质的阻碍。2019年,全球十大数字平台中有五个总部设在美国。虽然美国的主导地位有所削弱,但全球互联网的根服务器仍然以美国为主。数字平台通过数字堆栈所扮演的角色对美国国家行使“结构性力量”的能力具有影响。作者将“结构性力量”定义为国家在国际上投射力量的能力,或国内基础设施力量的“外向”表现。
主权
本文重点讨论罗伯特·杰克逊(Robert Jackson)对主权的概念,即包括权力、权利和在一个有领土边界的国家内的控制权。传统的主权定义是“单一的、绝对的、不可分割的、领土的和中央集权的”,经常被规范地用于维护国际稳定,以及断言一个国家对合法使用暴力的垄断。克拉斯纳(Krasner)认为,主权由“一系列属性”组成,包括领土、承认、自治和控制,尽管很少有国家拥有所有属性。克劳福德(Crawford)和博拉克(Beaulac)都指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的社会契约的合法性产生了权威,当社会契约的合法性消失后,国家主权也就随之消失了。主权可以位于一个政体中的多个地点。因此,我们有理由去质疑美国的数字平台是否正在承担主权国家的一些权威。在有边界的领土内拥有和行使权力是主权的关键属性。那么在数字环境下,“虚拟领土”的性质是什么呢?
数字空间的技术基础包括机器和通信信号网络的物理层,软件的句法控制层(它为计算机系统和网络格式化和构造信号),以及语义信息库(其含义来自电子信号)。这些关键的基础设施产生了新的地理位置和新的领土。
数字平台获得基础设施权力是一种私人商业逻辑的结果,这种逻辑依赖于积累和控制大数据,通过限制对国内和全球竞争的监管,超越软弱的美国反垄断法。这种商业逻辑最大化了美国私募股权投资的全球回报,这些投资为数字堆栈的全球软件和硬件基础设施的设计和建设提供了资金。
权力的社会源泉
一个国家的采掘权和变革权,使主权国家能够决定政府政策、提供国家安全和指导技术创新。一个国家将基础设施权力转化为有效治理的能力是建立在社会认同的基础上的。在数字平台对大数据进行实时积累和商业化的时代,基础设施权力的行使并不局限于某个物理空间。数字堆栈为私人互联网资本提供了商业和监督机会,通过算法产生的大数据实时塑造着个人选择,通常在消费者不知情的情况下,侵犯了个人的隐私权。大数据的指数级和无穷无尽的自动化生成使美国数字平台能够在没有竞争和国家监管的虚拟领土上,将私人互联网资本网络相互连接起来,从而形成新的组织形式。
由私人互联网资本资助的美国数字平台获得了“借助于并以美国政府本身为代价”的采掘和变革性能力。数字经济颠覆了美国政府传统上行使基础设施权力的方式,因为它不控制通过算法生成的大数据的实时收集和分发。这些活动的轨迹是平台,包括在线市场、桌面和移动计算环境、社交网络、虚拟劳务交易所、支付系统、交易系统等。如果网络真的“变成了世界”,我们能够提出一种形式的“虚拟主权”正在美国出现,因为数字平台行使着国家基础设施权力的特征。
采掘权:权威、控制和数字平台
1.通过关键技术获取采掘权
在这一部分中,作者考察了公司行为者通过对数字堆栈关键基础设施中的采掘权的指挥,在美国行使权威性控制的能力。主权国家提取和行使权力、传递命令和控制信息的手段越来越多地由私人商业平台持有或共享。海底电缆、卫星、云存储和带宽等实体基础设施是在由美国和非美国私营和国有企业组成的全球财富和供应链中创造的。他们创建和部署商业上可行的数字软件和硬件,跨越堆栈的人机界面和地理空间的陆地、海底和空间领域的各层。
与传统电信提供商不同,史无前例的网络、服务和数据商品化在很大程度上不受美国政府的监管,甚至超出了监管范围,而数字平台则覆盖了连接和服务提供的方方面面。
2.人机界面上的采掘权
私人互联网资本为影响个人选择和行为的数字平台提供资金的能力,不一定与国家利益相称,也不一定与正常运作的自由民主所需的宽容多元主义、问责和透明度相称。国家主权是通过社会契约建立的,涉及放弃一些个人安全和公共服务自由,它的合法性不是通过数字平台和个人消费者之间的商业合同来建立的。
美国的私人互联网资本通过资助大数据的快速积累、存储和实时商业提取或商品化来行使采掘权力,数字平台以个体消费者的品味和欲望为微观目标,在全社会范围内实时塑造消费模式和空间联系。
3.采掘权、数字颠覆和外国干扰
主权权力和控制的属性之一是有能力维持自治,并排除外国行为者的社会和政治影响。国际不确定时期的数字平台破坏影响到国家的采掘权:其获得民间社会同意和向民间社会发出命令的能力。美国政府不仅容易受到敌意的外国行为者的攻击,而且容易受到心怀不满的国内行为者的攻击,这些行为者利用数字平台和社交媒体对国家的合法性发起社会认知攻击。此外,随着美国政府在国内行使基础设施实力的能力受到挑战,它作为一个全球大国维持合法投射外向型结构性权力的能力的能力也受到了挑战。
变革性力量和数字平台
有学者将国家和企业行为者之间的关系描述为一种“受治理的相互依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时,美国政府通过控制和管理技术创新巩固了其全球霸权地位。在随后的几十年冷战中,国家提供了资本、项目管理、赞助,并借助国家安全国家提供了大量资源,将大学与情报机构联系起来,以产生技术创新并将其商业化。然而,到2018年,私营企业在美国研发中的份额超过了国家安全国家历史上占主导地位的份额的三倍。在军工复合体中,私营企业部门在研发中的份额更大。数字平台运用变革力量来指挥和控制数字经济中的变化,但损害了部分国家安全。
商业激励和国家安全需求通常不一致。利用全球数字经济进行商业开发的潜在有利可图的商业模式吸引了大量私人互联网资本进入数字平台,而没有国家作为孵化器和受益客户。利用全球数字经济进行商业开发的潜在有利可图的商业模式吸引了大量私人互联网资本进入数字平台,而没有国家作为孵化器和受益客户。我们对传统观念中国家权力的社会来源的理解,受到了数字经济中新的社会权力来源的挑战。
结论
就变革力量而言,私人互联网资本对初创企业的支持,以及数字平台对大型商业研究预算的投入,远远超过了美国政府,甚至在国防和安全领域也是如此。在一些关键领域,美国政府已经放弃了在发起和赞助技术创新方面的大部分兴趣和能力。在美国,主权国家的基础设施权力和数字平台之间的区别在数字经济中是模糊的。数字平台似乎获得了一些传统上归属于主权国家的采掘和变革力量。
美国数字平台和支持它们的私人互联网资本深刻地影响着个人消费者的认知和行为,它们通过创新、不加限制地侵犯个人隐私,以及中介机构实时收集和购买大数据,然后将其出售给有意愿的广告商和有社会影响力的人。国内和国外的恶意行为者有能力破坏公民社会对国家合法性的认可。私人互联网资本和数字平台的力量不断增强,使治理变得更加复杂。美国政府仍然强大,而数字平台在多大程度上获得了对主权的理解所要求的合法性和权威,仍然存在争议,因为美国在虚拟主权的同意、问责制和透明度方面存在缺陷。
译者:孟晓宇,国政学人编译员,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专业博士研究生。
来源时间:2022/12/26 发布时间:2022/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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