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克鲁格奖:美国知识界的左倾自由主义化
作者:戈泽宁 来源:保守主义随笔
(写在美国独立纪念日之际)
[编者按:本文由芝加哥大学戈泽宁博士 ( Dr. Zening Ge ) 主笔,Edwardyk 编辑。在此特别向戈博士致谢:笔者近三年来的数十篇文章,戈博士几乎为每一篇给予了书面指教,令我受益良多。感谢上帝,让我得遇如此美好的师长、知己和弟兄,一起同行在追求真理的窄路上!]
克鲁格人文与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John W. Kluge Prize for Achievement in the Study of Humanity ),简称“克鲁格奖”(Kluge Prize),奖励对象是在历史、哲学、人类学、社会学和宗教学等人文研究范畴做出重大和深远的贡献的学者,由电视与传媒大亨约翰·克鲁格(John W. Kluge)捐资,于2000年为纪念美国国会图书馆成立200周年而设立。
克鲁格奖每两年颁发一次,获奖人不限国籍、不限语言,但所从事研究的内容必须是诺贝尔奖覆盖范围之外的领域,奖金总额为100万美元。该奖项被学术界认为是人文学科的诺贝尔奖。
首届克鲁格奖获得者为著名的波兰裔哲学与思想史学家克拉科夫斯基(关于此人的学术与生平我们将另外撰文介绍)。2006年华裔历史学家余英时先生获得第三届克鲁格奖(与著名的黑人历史学家、《从奴隶到自由》的作者,富兰克林教授分享)。
2020年6月22日,美国国会图书馆宣布本年度克鲁格奖颁发给一位名叫丹妮尔·艾伦(Danielle Allen)的黑人女性学者,艾伦曾就读于普林斯顿大学古典文学专业,获得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古典文学博士学位、哈佛大学政治学博士学位。
(图片为丹妮尔·艾伦教授近照,来自哈佛大学网站)
在芝加哥大学的古典文学系执教十年后,艾伦返回哈佛任教,目前是哈佛大学教授,埃德蒙·J·萨夫拉(Edmond J. Safra)伦理学中心主任。艾伦教授著述众多,研究兴趣涉猎广泛,跨越古希腊、柏拉图到现代民主社会,同时参与了许多政府和民间的学术研究与公民教育活动。
本年度克鲁格奖的颁出,成为今天美国思想界、教育界和知识界已经完全被左倾自由主义乌托邦思潮所把持的又一标志性事件。我们当然不能推测国会图书馆将本年度克鲁格奖颁给一个黑人女性学者(这是一个当下完全政治正确的选择)的动机,因为艾伦教授自身的学术能力卓著,尤其是她在古典文学领域功力深厚,以及对古希腊的民主制度的研究成果卓越。
但是艾伦教授的政治理论,其“政治平等先于个人自由”的观点,跟罗尔斯的正义论或其它左倾自由主义学者的理论一样,在一个精致、豪华的框架下充斥着绝对理性主义和道德主义的原始动机,幻想一个完全政治平等(和其它各种各样平等)的社会。
这一点毫不奇怪,当人们把上帝逐出他们的思辨过程之后,当常识与逻辑成为学术盛宴中可有可无的的佐料的时候,对与错、美与丑、甚至性别,都成为了相对的概念,于是精致而复杂的理论模型、抽象的宏大叙事、自以为义的道德自恋等等,成为现今学术界、知识界和教育界的主流,并在通往集体主义的道路上狂奔。
艾伦教授最为人知的著作是其对美国的《独立宣言》的另类解读——《我们的宣言:对捍卫平等的独立宣言的解读》,这也是国会图书馆授予其本年度克鲁格奖所引述的其主要学术成就。这本著作,与当前席卷美国的由“暗踢法”、“黑命贵”等极左组织发动的暴力抗议之政治诉求颇为贴合,即认为美国社会存在“系统性的”对非裔族群的歧视。
该著作的立意非常明确:政治平等先于自由,并凌驾于法律和秩序之上。比如在《我们的宣言》一书中,艾伦指出:“《独立宣言》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帮助我们看到,没有平等,我们就不可能有自由。我们这个民族正是从平等主义的承诺中成长起来的——一个能够保护我们所有集体和我们每个人不受统治的民族。如果说《独立宣言》能够主张自由,那只是因为它对人民的力量在于平等这一事实看得很清楚。”
贯穿始终,艾伦教授混淆了“平等”这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独立宣言》中第一和第二段中出现的平等是一种天赋人权的概念,是在造物主或上帝面前的平等。“…自然法则和自然之神赋予他们的独立而平等的地位。”“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即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某些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
《独立宣言》的核心是北美地区的13个殖民地人民如何解除与乔治三世国王统治下的大英帝国的关系,成为自由的人民,而不是要争取在大英帝国里面的政治平等,更没有为未来的独立的国度描绘一幅政治平等或民主政治的愿景。
而艾伦教授这里所指的“平等”则是关于“政治平等。”而且在她看来,“平等则是自由的基石。”而不是相反。
艾伦教授的平等理论还包含其它一些能够想象出来的平等,“有不同的平等——道德的、政治的、社会的、经济的,必须在一个‘良性循环’中得到平衡,在这个循环中,每一种平等都会滋养其他平等。”
显然,能够兼顾这么多的平等将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社会组织形态,这就像要实现罗尔斯的正义社会一样,不但需要完美的公民、完美的政府和完美的计划能力,而且还得有一套难以想象的动态调节机制,因为人们的偏好、兴趣和知识都在不断的变化之中。
艾伦教授最后陷入了她自己理论的怪圈,在《我们的宣言》一书中,她也承认:“政治平等最终不在于选举权或担任公职的权利,而在于结社和自由表达的权利。”而这个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所保障的权利恰恰被后来她所赞同的旨在保障公民的各种平等权利的民权法案所破坏,言论和表达自由权力的被破坏更在这次弗洛依德之死事件中展露无遗。
艾伦教授写道:“……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独立宣言》提出了一个整合性的哲学论点。特别是,它提出了关于政治平等的论点。……我们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即把《独立宣言》主要作为一个事件来思考,把它作为美国革命戏剧性发展中的一个插曲。但更重要的是它为政治平等提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哲学理由,一个民主公民迫切需要理解的理由。”
艾伦教授进一步提出了如何实现公民的政治平等的途径:“然而,政治平等不仅仅是免于统治的自由。避免被统治的最佳方式是帮助建设我们生活的世界——像建筑师一样帮助确定其模式和结构。政治平等的意义不仅在于确保免于统治的空间,还在于让一个社会的所有成员平等地参与到创造和不断再造这个社会的工作中来。政治平等就是平等的政治赋权。理想的情况是,如果存在政治平等,公民就会成为其共同世界的共同创造者。免于统治的自由和共同创造的机会最大限度地扩大了个人和集体繁荣的空间。”
请大家注意这里的“平等的政治赋权”的词义表述,也即政治平等是一种被赋予的权利,问题是该权利该由谁来赋予?谁来保障这样的赋权?这个能够赋权的机构显然就是政府,那么到底谁给予政府这个赋权的权力?如果政治平等先于个人自由,那么个人自由也成为一个需要政府给予的权利了。也就是说这种政治平等先于自由或成为自由之基础的观点,其实成为个人自由的最大障碍,因为建立这样的政治平等需要一个完全公平正义的政府(或其它承担这样职责的设计者角色/机制)。
当人们把政治平等作为一个先决条件的时候,就把属于自己的权利完全让渡给了一个陌生的集体,个人的首创性让位于被动的无聊等待,等待政治平等的到来。事实上,上帝在造人的时候已经把平等的属性赋予给了每一个人,因为,“神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象,造男造女。”(创1:23)
1563年,当愤怒的摄政女王玛丽痛叱苏格兰牧师约翰.诺克斯干涉她的婚姻,责问到:“你与我的婚姻有何干系?!在这片土地上你到底算个什么人物?!”诺克斯的回答是:“一个生下来与你一样的臣民,夫人。”所以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政治平等(或其它各种各样的平等),唯一的平等就是我们都有神的形象。这些人造的平等跟人造的公平正义一样,幻想在人间建立一个完美的社会,一个完全的理想国度,但最终的后果是建立了人间地狱。
上世纪60年代,当几个来自柬埔寨的留学生波尔布特、英沙利、乔森潘等从巴黎回到柬埔寨,要将这个东南亚的农业小国打造成一个平等、自由、民主的现代国度的时候,没人会想象到最后有1.5-2百万民众遭到屠杀,占当时柬埔寨全国人口总数的21%-24%。这几个理性自负狂徒的乌托邦努力,硬生生地将一个原本和平的佛教文化国度变成了人间炼狱。
就其政治理论而言,艾伦教授是约翰·罗尔斯(John Rawls, 1921-2002)的衣钵传人。罗尔斯,当代美国政治哲学家,普林斯顿大学哲学博士,哈佛大学教授。其知名著作《正义论》前后三易其稿,于1971年正式出版发行。
左倾自由主义思潮在全球泛滥,罗尔斯正义论思想可谓“居功至伟”。展望全球,今天欧美各大高校知识分子群体中多数是他的拥趸,其《正义论》是欧美社会走向理性自负的理论之源。
罗尔斯正义论思想归结到一点,就是对每个人权利的无差别绝对尊重,其核心观点就是“公平即正义”。罗尔斯陈述了一个优美的、无差别的、原初立场的“人人平等、人人自由的理想国”,这个国看上去堪比天堂,几近完美。
罗尔斯正义论思想的错谬在于:将“人的权利”置于“终极的善”之上。而事实上,“最高的正义、最高的善,从来不在人类的手中”,对于欧美基督教传统社会的每个人而言,这是基本常识。柏拉图的“理想国”、孔子的“大同社会”、Marx 的Communism、希特勒的“纳粹主义”,罗尔斯的“正义论”……,人类“理想国和乌托邦”臆想隔几年就会换一套面具和装束,卷土重来。
主耶稣说:“我的国不属这世界”,任何妄图在这地上建立天堂的努力,都必将带给人类地狱般的灾难。
保守主义思想反对用政府的权力来制造平等,不论平等有多大的价值,强制的平等是不智的、不当的和不安全的。人的多样性是天然的,强制的平等会破坏这种多样性,多样性与复杂性是文明社会的重要标志,而单一性和整齐划一将窒息活力与自由。
保守主义思想认为,保守既定的秩序意味着财富和社会地位的不平等,真正的平等是道德上的平等和人格上的平等,以及相应自然权利上的平等,真正的平等是公正的法律面前的平等。保守主义相信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来改进自己,结果平等的念头愚不可及。
保守主义思想认为,多样性是社会的整合力量,而不是分裂力量。人既生而平等,又生而有别。托克维尔说:“平等是一个诱人的理想,同时又是太容易堕落的理想。平等常散发着一种‘邪’味,它使弱者把强者贬低到他们的水平上。”
平均主义中隐藏的尚同精神所带来的一元化窒息了个人的生命和社会的活力。在健全的市场经济条件下,穷人的贫困不是有钱人的富裕造成的。动用国家暴力机器强制进行财富的再分配,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富人变穷,却不能让所有的穷人普遍变富。埃德蒙.柏克说:“平等的含义是人人享有平等的权利,而不是平等的东西。” 极端地追求平等、公平和正义是一个恶德。
任何善行都必须是自愿的。乌托邦梦想家们设计的福利国家,建立在所谓的“社会正义”的基础之上,社会正义被曲解为国家的职能而非民间自愿的慈善,被看成是受惠者的权利而非施惠者的美德,因而它严重败坏了一个社会的正常道德感。
保守主义坚信文明社会需要多种秩序和等级,人类唯一真正的平等是道德上的平等。如果强制立法推行平等,这些平等化的努力都将引人步入绝望之境。艾伦教授,以及今天遍满美国高校的这些左倾知识分子,似乎已经忘记了在发动法国大革命之后,这些雅各宾党人皆被送上了断头台的血腥历史……
丹妮尔·艾伦及其导师约翰·罗尔斯的政治理论,将平等置于自由之上,必将驱使人类走向奴役之路……
来源时间:2020/7/7 发布时间:202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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