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原罪 ——奴隶制与白人至上主义遗产

作者:Annette Gordon-Reed  来源:海国图智研究院

  本期编译:巫 彤  海国图智研究院研究助理

  本期校对:葛健豪 海国图智研究院研究助理

  文章信息

  原标题:America’s Original Sin

  副标题:Slavery and the Legacy of White Supremacy

  来源:Foreign Affai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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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妮特·戈登·里德(Annette Gordon-Reed)是哈佛大学法律和历史学教授

  编译摘选

  内容摘要:与美国建国最密切相关的文件——《独立宣言》和《宪法》——提出了一个美国人从建国之初就一直在争论的问题:如何将这些文件中支持的价值观与美国奴隶制的原罪相协调。美国奴隶制最重要的因素是它的种族基础,这导致美国奴隶制与白人统治紧密联系在一起。自内战以后,美国黑人已经取得了许多社会和经济成就,但仍有很长的路要走。法律上种族的隔离已经不复存在,但在美国大部分地区,事实上的隔离仍在继续。要理解这些问题,不仅要看奴隶制本身,还要看它存在最久的遗产:白人至上主义。如果美国人想让他们的国家不辜负建国信条,那么他们就必须面对这些问题。

  与美国建国最密切相关的文件——《独立宣言》和《宪法》——提出了一个美国人从建国之初就一直在争论的问题:如何将这些文件中支持的价值观与美国奴隶制的原罪相协调,奴隶制这一缺陷破坏了美国的创立,使国家前景暗淡,并最终让美国陷入内战。《独立宣言》原本的目的是切断美国殖民地和大不列颠之间的联系,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使其在世界各国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其著名的前言中那些令人惊叹的词句使得该文件的意义远超于此。《独立宣言》自信地宣称“人人生而平等”,每个人对“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拥有“不可剥夺的权利”,这使得自由和平等的概念成为美国建国试验的核心。然而,它是由一个奴隶主,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撰写的,并被分发至13个殖民地,这些殖民地都在不同程度上允许奴隶制。

  将殖民地联合起来的《宪法》也同样有污点。它的产生历经了一场关于奴隶制的激烈争论,以及一次重大的妥协。革命一代常把奴隶制度视为一种“必要的邪恶”,且最终会自动消亡,于是这些人与奴隶制“和平相处”,以使这个新国家得以生存和延续。这份他们在1787年通过激烈争论才最终得以签署的文件;这份被许多美国人认为具有神圣意义的文本,却直接保护了奴隶制。它赋予奴隶主权利来抓捕跨越州界的逃亡奴隶,把每个奴隶在分配众议院名额时只记为自由人的五分之三,并阻止奴隶贸易在1808年前被废除。

  作为一个年轻国家的公民,美国人与建国一代有着足够密切的联系,并视这一代为赞美的对象。如果没有乔治·华盛顿,很可能就没有美国,13个分裂的殖民地在他的支持下联合起来。杰斐逊在《独立宣言》中的语言已经被每个在美国社会中寻求平等地位的边缘化群体所接受。它也影响了世界其他地方寻求自由的人们。

  然而,国父们也越来越成为被谴责的对象。华盛顿和杰斐逊都有奴隶。他们与共和初期的另外三位奴隶主总统詹姆斯·麦迪森(James Madison)、詹姆斯·门罗(James Monroe)和安德鲁·杰克森(Andrew Jackson)一起,塑造了美国最初几十年的历史。任何庆祝美国建国的愿望都会很快与那个时刻的悲剧相联系。那些希望尽情陶醉在对自己国家的美好感情中的人,会感受到另一些人带来的威胁,后者注意到悲剧和压迫同样是美国建国初期的核心主题。那些被塑造成低人一等的人的后代,他们的劳动和生命被用来充实他人的财富,那些同情被奴役者的人会被无脑的庆祝所侮辱。如何达到这两者的平衡已被证明是美国社会最困难的问题之一。

  为什么奴隶制的影响延续至今

  然而,这个问题远远超出了美国人思考和谈论美国历史的方式。关于美国奴隶制,最重要的因素是它的种族基础,这是其他著名的古代奴隶制度所没有的。美国的奴隶制划分出了一个明确的、可识别的群体,并将他们置于社会之外。与欧洲移民到北美的契约奴役不同,美国奴隶制是一种世袭制度。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美国奴隶制无情地与白人统治联系在一起。即使是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获得自由的非洲人后裔,也承受着美国社会根深蒂固的白人至上主义的重压。在少数几个自由黑人享有某种形式的州公民身份的地方,他们的权利也受到限制,这些限制强调了他们的低等地位。蓄奴州和所谓的自由州的州法律都是白人至上主义的蓝图。正如黑人与低人一等和缺乏自由联系在一起一样(在某些司法管辖区,黑色皮肤被视作受奴役地位的法律推定),白人与优越和自由联系在一起。

  历史学家埃德蒙·摩根(Edmund Morgan)解释了这对于美国人对奴隶制、自由和种族的态度的发展(事实上,对于整个美国文化而言)意味着什么。摩根认为,在一个以自由为傲的国家,基于种族的奴隶制不是一种矛盾,而是让白人的自由成为可能。将黑人置于社会底层的制度削弱了白人之间的阶级分化。如果没有一大群始终排在最贫穷、最不安分的白人之下的人,白人的团结就不可能持续下去。因此,要解决奴隶制的遗留问题,就需要解决在美国建国前以及合法奴隶制结束后持续存在的白人至上问题。

  相比之下,想想如果北美地区存在爱尔兰奴隶制度会发生什么。爱尔兰人受到普遍的歧视,并且这种所谓的低人一等使他们受到粗鲁和残忍的刻板印象的负面影响,但他们从未被当作过奴隶。如果他们被奴役,然后获得自由,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们会比非裔美国人更容易融入美国文化。对他们的奴役仍将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实,但这个事实可能不会像非洲奴隶制度那样,产生将过去与现在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影响。事实上,作为契约劳工的白人的后代成功融入了社会,如今也没有因为他们祖先的社会条件而蒙受耻辱。

  这是因为,将奴隶身份附加到一系列可识别的身体特征(肤色、头发、面部特征)上使得人们很容易就能辨别出谁有资格成为奴隶,并且能维持对奴隶的社会控制体系。这也使得1865年第13修正案结束了合法奴隶制后,这种有组织的压迫得以继续。即使奴隶制已不复存在,白人也没有动力去改变他们对种族的态度。白色皮肤仍然是一种价值,不受经济或社会地位的影响。为了确保白人的优越性,黑人身份仍然必须被贬低。这种概念在北方各州和南方各州都适用。

  邦联意识形态

  美国南部邦联制的制定者深知这一点。种族在他们希望创造的社会观念中起着特殊而关键的作用。如果革命一代认为自己在反对一种注定要失败的制度,并且在杰斐逊的例子中,他也仅仅是“怀疑”黑人是低人一等的,那么他们崇尚邦联制的后辈就会全力支持奴隶制作为一种永久制度,因为这些人曾公开表示黑人是下等人。南部邦联的成立文件宣布,非洲奴隶制将成为他们赢得内战后创建的国家的“基石”,而邦联的所谓公民生活在其中,就像美国人生活在《独立宣言》和《宪法》之下一样。1861年,在战争开始前几周,南部邦联副总统亚历山大·斯蒂芬斯(Alexander Stephens)坦率地说道:

  “新宪法永久地平息了所有令人不安的相关问题,这些问题与我们的特殊制度(存在于我们之中的非洲奴隶制)以及黑人在我们的文明形式中的适当地位相关。这是后期破裂和当前革命的直接原因。杰弗逊在他的预言中表示,这将是‘旧联邦分裂的基石’。他是对的…在制定旧宪法的时候,他和大多数主要政治家所持的主要观点是,奴役非洲人是违反自然法则的;这种做法无论是在原则上、在社会上、道德上还是政治上都是错误的…然而,这些观点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他们认为种族平等的假设本身就出了错。

  我们的新政府建立在完全相反的理念上;它的基础是建立在一个伟大的真理之上的,那就是黑人与白人地位并不平等;奴隶制度——隶属于优越种族,是黑人的自然和正常状态。”

  尽管斯蒂芬斯的话说得很清楚,但今天数百万计的美国人并不知道,或者可能并不愿意去了解那些团结起来支持邦联事业的人的目标。这种无知导致许多人沦为“反叛者”这个浪漫概念的牺牲品,却忽略了这些反叛者的反叛是有原因的。现代美国人可能会为建国一代的虚伪和软弱而烦恼,但在奴隶制和种族问题上,邦联的主要成员并没有如此犹豫。他们在战场上的不成功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哲学就会被忽视,就会被“责任”、“荣誉”和“高贵”的抽象概念所取代;美国人不应该参与战争结束后前邦联选择展开的辩论,这导致奴隶制最终获得了一个坏名声。

  直到进入二十一世纪,许多美国人才开始反对给那些为建立一个明显的白人至上主义社会而奋斗的人树立雕像。长久以来,美国一直在推迟对种族问题的清算,这些腐蚀性的种族思想摧毁了数百万本可以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的生命,浪费了他们的才能。直面奴隶制的遗留问题,而不公开挑战创造和塑造这一制度的种族态度,就等于将最重要的变量排除在等式之外。然而,关于种族,尤其是关于个人自己的种族态度的讨论,是美国人被要求进行的最艰难的对话之一。

  2015年,白人至上主义者迪伦·鲁夫(Dylann Roof)在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Charleston)的一所教堂枪杀了12名黑人教区居民,导致其中9人死亡,此时,南部邦联制的遗留问题变得尤为突出。历史给了伊曼纽尔非洲卫理公会圣公会(Emanuel African Methodist Episcopal Church)的信徒们充分的理由去怀疑那天出现在教堂门口的那位年轻人,然而他们却邀请他来参加他们的祈祷会。鲁夫说,尽管他们对他“很好”,但他们必须死,因为用他的话说,他们(作为黑人种族的代表)强奸了“我们的女人”并“接管了我们的国家”。他们的包容和信仰与后来曝光的照片形成了鲜明对比,照片中,鲁夫与后来被称为的邦联旗帜和其他白人至上主义肖像一起合影。邦联制的核心意义被生动诠释,令人心碎。从那时起,许多人不再选择在展示邦联旗帜的问题上不作为。在枪击事件发生10天后,活动家布里·纽瑟姆(Bree Newsome)爬上了南卡罗来纳州众议院前的旗杆,并摘下了飘扬在那里的邦联旗帜,这代表了一种新的精神:在公共场所展示白人至上的象征已不再被容忍。

  这些符号远不仅仅以旗帜的形式展现。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宣扬白人至上思想的人的纪念碑散布在全国各地。邦联官员和将军的雕像点缀着公园和公共建筑。然而,将这些纪念碑拆除的提议却遭到了强烈反对。很少有反对移除雕像的人公开赞扬邦联的目标,不管他们对此事的个人想法如何。相反,他们导致了一种滑坡效应:今天拆杰斐逊·戴维斯和罗伯特·李(的雕像);明天拆乔治·华盛顿和托马斯·杰斐逊。然而,处理这样的滑坡效应仅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邦联的问题不仅仅在于其领导人拥有奴隶,而是他们试图在摧毁联邦的同时,坚持奴隶制和白人至上的明确教义。相比之下,建国一代尽管有种种缺点,却留下了各种原则和文件,允许美国社会向与南方奴隶社会和邦联价值观相反的方向发展。

  毫不奇怪的是,大学,这个研究和智力竞赛的理想场所,在这场新的全国性讨论中表现得最为突出。许多最负盛名的美国大学都曾受益于奴隶制制度,或者拥有以宣扬白人至上的人命名的建筑。布朗大学、乔治敦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和耶鲁大学通过在校园里开展对话、开展历史自学项目、设立委员会等方式,帮助公众更好地了解历史,以及国家可能如何向前发展。他们的工作为其他机构提供了如何严肃处理这些问题的模板。

  被耽误的重建

  尽管有人批评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的种族政策过度温和,但他明白,美国内战后的核心问题是黑人能否完全融入美国社会。大屠杀之后,林肯试图继续前进,于是又回归到基本原则上。在葛底斯堡演说中,他引用了《独立宣言》中的词句作为黑人解放的论据,并将黑人解放纳入美国的“自由的新生”。林肯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他准备采取什么措施,这些都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重建,重建是400万获得解放的非洲裔美国人的短暂希望,这使得黑人获得选举权,黑人可以作为自由人结婚、接受教育并成为南方的民选官员,但在许多南方白人看来,这是一场噩梦。虽然他们大多数人没有奴隶,但是奴隶制只是更广阔图景的一部分。他们继续依赖自17世纪初第一批非洲人到达北美英国殖民地以来就存在的种族等级制度。他们没有选择把自由的黑人带入社会,从而推动整个地区向前发展,而是选择了开历史倒车,回到法律上尽可能接近奴隶制的境地。厌倦了“黑人问题”的北方白人放弃了重建工作,把黑人留给了那些战前视他们为财产、战后视他们为失去的财产的人。

  历史学家大卫·布莱特(David Blight)曾描述过南北战争后,北方白人和南方白人之间和解的愿望是如何将非洲裔美国人抛在身后的,这种抛弃持续影响着美国社会。白人至上主义的拥护者并不仅存在于南方地区。尽管发生了这一切,但种族等级制度仍优先于宪法第13、14和15修正案中提出的让美国黑人获得正式公民身份的雄心勃勃的计划。与“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这一格言相反,内战中失败的一方得以通过书籍、电影和其他大众娱乐以对他们有利的方式讲述奴隶社会的故事。美国文化接受了南部邦联的辩护者讲述的关于南部白人和南部黑人的故事。

  直到二十世纪下半叶,这种情况才开始改变。随着现代奴隶制和重建学术的发展,以及由黑人、白人和全国其他群体组成的民权运动的开展,白人至上主义在美国社会中的作用问题才得到质疑。

  自那以后,美国黑人已经取得了许多社会和经济成就,但仍有很长的路要走。法律上的隔离已经不复存在,但在美国大部分地区,事实上的隔离仍在继续。美国曾两次选举了一位黑人担任总统总统,并且有一个黑人第一家庭,但是下一次总统选举在一定程度上对此表达了一种强烈反对。非裔美国人出现在各行各业,各种规模的经济中。但总的来说,黑人所拥有的财富只占白人财富的一小部分。警察的暴行和种族化的执法策略表明,第四修正案对美国黑人并没有同等效力。而警察在公开携带枪支的州杀害黑人武装男子的行为,也引发了对宪法第二修正案中黑人权利的质疑。

  要理解这些问题,不仅要看奴隶制本身,还要看它存在最久的遗产:白人至上主义。如果美国人想让他们的国家不辜负建国信条,那么他们就必须面对这些问题。

来源时间:2020/6/10   发布时间:202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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