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西方种族思维的人类学家
作者:吉莲•邰蒂 来源:FT中文网
1907年,美国政府成立了一个委员会,以调查该国近期移民的前因后果。此前东欧和南欧移民的涌入导致反移民论调升温,一些政治人士宣称新移民(其中很多是天主教徒或犹太人)对美国构成了威胁。(听起来是不是耳熟?)所谓的美国移民委员会(United States Immigration Commission)调查了移民的许多方面,从横渡大西洋的轮船上的条件,到移民找到的工作。
该委员会还请来当时鲜为人知的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人类学教授弗朗茨•博厄斯(Franz Boas,他本人是德国犹太移民),研究纽约移民人口的体型特征。当时,西方学者普遍认为,人类能够——而且应该——根据世代相传的某些永久特征,被划分为不同的“种族”,其假设是西方文明具有内在的优越性。这被用来证明各种丑陋的偏见有道理;的确,20世纪初,种族排名和相关的优生学领域在美国学术思想中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后来在宣扬纳粹主义时引用了它们。
博厄斯有着不同的视角。在抵达美国之前,他曾花时间在巴芬岛(Baffin Island)研究因纽特人的生活。他开始相信关于种族的共识是一种建构。
“我经常问自己,我们的文明社会相对于野蛮民族的优势在哪里。我对他们的习俗了解得越多,我就越意识到我们没有权利看不起他们,”他写道。
国际事务与政府学教授查尔斯•金(Charles King)在他的新书《高空之神》(Gods of the Upper Air)中写道,博厄斯同意了该委员会的要求,他和一个研究人员团队“踏遍了整个城市”,用卡尺和眼睛颜色计量器对近1.8万人进行了分析。“他们测量犹太学校学生的头形……向意大利家庭发放调查问卷……询问曼哈顿东区附近街区的波西米亚人……跟踪调查布鲁克林区的匈牙利人、波兰人和斯洛伐克人。”
博厄斯的数据显示,移民的子女,只要与在美国出生的孩子在相同的地方长大,饮食习惯也相同,在体型上就更像他们的邻居,而不是他们的父母所属的民族,这似乎表明,人的生理机能并不是由“种族”预先确定的,而是取决于环境。把“种族”划分为优等或劣等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这种划分只是反映出西方的偏见。
“因此,我们认识到,对人类的每一种分类,或多或少都是人为的,”博厄斯总结道,这引发了一场政治批评风暴;后来他失去了大部分经费。然而,他的报告《移民后代身体形态的变化》(Changes in Bodily Form of Descendants of Immigrants)被认为具有重要意义,博厄斯鼓舞了新一代人类学家,例如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和鲁思•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2003年,在回顾博厄斯的研究时,三位人类学家写道:“它曾帮助对抗20世纪初期的科学种族主义……超过任何单一研究。”
如今,很少有非人类学家听说过博厄斯。但如今他的故事(金令人钦佩地记述了他和米德、本尼迪克特等离经叛道”的思想家所遭遇的反弹)值得更多关注。在丑陋的种族主义幽灵重新出现在我们的政治中时,它提供了一种框定这种幽灵的对症下药的方法。
金回顾了西方种族思想的三波主要浪潮。在19世纪以前,学者们认为不同的种族是永久不同的,就像不同的物种一样。在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的着作提出进化论思想后,第二个观点得到了支持:人类是相互联系的,但是不同的社会以不同的速度进化;因此,社会根据它们的“原始”程度分级。
博厄斯、米德、本尼迪克特和其他人最初接受了这种进化共识,并前往北极圈和萨摩亚等地,旨在研究“原始人”,找到他们在进化版图上的位置。但在亲眼观察不同文化后,他们意识到给其他文化贴上“原始”的标签是完全错误的。本尼迪克特写道,不同的人类文化需要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得到评价和研究,作为“潜在人类目的和动机的巨大弧线”的一部分。她把这个第三种方法称为“承认文化相对性”,即不同的人类文化本身都是有根据的,应该得到尊重。
二战期间,这些思想基本上被淹没了,因为法西斯主义和本土主义占据主流。但在战后的几十年里,它们帮助形成了人权的基石。因此,博厄斯、本尼迪克特和米德帮助发起的思想革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正如金所言,他们是“证明人性——尽管肤色、性别、能力或习俗不同——不可分割的斗争”的一部分。
但这个真理也明显脆弱。想想在美国政治中甚嚣尘上的种族主义言论(和推文)吧,它们宣扬的是一种排外的世界观。如今,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认识到,博厄斯以及其他人是如何形成另一种关于人类的观点的。理解这段经常被忽视的思想史是扞卫它的第一步。
译者/梁艳裳
来源时间:2019/8/22 发布时间:2019/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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