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艳梅 ：中国对美国解读的微妙变化

作者：谢艳梅  来源：FT中文网

　　《权力盛宴的黄昏：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与中国对策》(以下简称《黄昏》)一书的标题充满了先兆感。这本由中国外交部下属智库撰写的新书，大体沿袭人们熟知的叙事框架，即美国的衰落无可逆转，而中国的崛起不可阻挡。但读者还应注意到该书对美国意图的更加微妙的解读。

　　该书的主要结论具有重要意义：“美国对华政策目标是‘对冲’而非‘遏制’”。书中提到，中国的崛起带来了机遇、挑战和不确定性，华盛顿因此不得不“付出行动来防范并塑造中国，使中国的发展不威胁并有利于美国的利益”。

　　比起前两年在中国外交政策界颇为盛行、并且至今仍流行于官方媒体的对美国“遏制论”的严辞声讨，该书的这一判断更加清醒。

　　该书目前只有中文版本，作者团队来自外交部下属的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书中阐述道，华盛顿的“再平衡”战略随着对中国解读的演变有所成熟。

　　《黄昏》一书中称，奥巴马政府和其一些前任一样，最初对中国成为现存国际治理体系中的积极合作伙伴抱有较高的期望。但他们很快发现，“中国梦”和美国人的愿望有所差距，华盛顿因此将中国重新定义为“美国全球领导地位的潜在挑战者;军事上则是美国潜在的敌手;经济上是不守规则的竞争者”。双边关系历经数轮沉浮，包括亚洲海洋争端带来的摩擦，及达成中方所提出的建立“新兴大国关系”的默契，奥巴马政府最终结论为“中国仍是一个具有可塑性的竞争者”。

　　该书称，双边关系如此的“摇摆”不过是“非敌非友”关系的典型表象。

　　但在美方看来，双边关系似乎呈线性恶化趋势。华盛顿人士认为习近平正加强对权力的控制，压制公民社会，似乎以挑战美国的全球影响力为目的来投射中国不凡的经济实力，并且通过强势手段来强化中国的海洋权益申索，因此美国外交政策圈中越来越多的人怀疑与中国建立合作关系的可行性。虽然这部分人仍占少数，但越来越多的声音从根本上质疑对中国的接触政策，称其既没有带来中国国内的政治自由化，也未能将中国塑造为美国所领导的世界秩序内的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

　　不过，双方主流观点看似对前景的大致判断趋同。

　　《黄昏》定论道：“中美竞争是现实的，有时还是不可避免的，但也是可以控制管理的”。在一次以全球安全挑战为议题的华盛顿会议上，新美国安全中心的学者帕特里克·克罗宁(Patrick Cronin)对数百名与会者进行调查后得出结论：“多数华府人士认为与中国的竞争日渐激烈，但可以管控”。

　　虽然双方对彼此关系的竞争实质有了日渐清醒的认识，但中美能否和平管控对抗行为，取决于是否能在关键触点问题上弥合鸿沟：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中日在东海的岛屿之争及中国与数个东南亚国家之间在南海的海洋争端。

　　《黄昏》重申了中国惯有的观点，即美国利用东亚安全的断裂线来炒作“中国威胁”从而达到“控制盟国、制衡中国的目的”，并称美国高调宣扬的军事重返亚洲给某些国家——即日本、菲律宾和越南——壮了胆，致使它们积极推进海洋申索，给中国制造麻烦。该书称，美国的再平衡“无疑为争端火上浇油”。

　　美国与上述国家的观点与此书针锋相对。它们认为，造成紧张局势升温的是中国。在这些国家看来，中国的一系列行为，包括在东海设置航空识别区，向与中越争议的海域派遣钻井平台，以及将将南海岛礁扩建为潜在的军事前哨，使受到惊吓的邻国纷纷投向华盛顿寻求支持。

　　《黄昏》虽然承认一些域内国家欢迎美国所起的安全保障者的角色，但断言华盛顿的影响力正在衰退。该书称，由于美国对内面临种种问题，对外受到中东和乌克兰危机的牵制，而且无法达到亚洲盟国的期望，也不能获得东南亚国家无保留的合作，因此其再平衡只能推迟美国从亚洲“唯一超级大国”沦为“摇摆力量”的命运——不过书中并未阐述“摇摆力量”所起的作用。

　　相对美国的衰败，该书描绘了走向胜利的中国正在担负起历史所赋予的使命——打造“亚洲命运共同体”。该书称，中国倡导的“亚洲新安全观”提倡“各国命运相关、安危与共的信念”，比追求“单一国家的绝对安全”的美国联盟体系更具吸引力。该书预言，中国所提出的“一带一路”宏伟发展蓝图——即“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将推动亚欧非大陆的经济腾飞。

　　《黄昏》不无挑衅地宣布：“今天的亚洲已经觉醒，呼唤亚洲的事应当由亚洲人做主”。虽然书中不乏此类戏剧性的自大表述，但其作者之一崔磊提供了更微妙的解读。

　　在新书发布会上，崔磊列举了奥巴马政府的一些成就：可信的经济复苏，在打造包括12个经济体的泛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PP)上取得进展，与古巴恢复外交关系并与伊朗达成核协议。他说：“美国不能通过再平衡实现所有的战略目标，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的衰落”。

　　在过去数年，中国外交政策部分基于这样一个未曾明言的判断，即美国在亚洲的势力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而中国最终必将取得地区的至高地位。虽然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的这本新书没有挑战这一论断，但中国外交政策圈中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美国作为超级大国也许还未走到日落西山的地步，中国对亚洲的领导权也并非胜券在握。因此，中国必须调整政策的前提以适应现实：两国在中长期内必须在亚洲共处，任何一方也无法取得不受挑战的地区霸权。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作者谢艳梅是国际危机组织的资深分析员。

来源时间：2015/9/22   发布时间：2015/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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