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一出双簧又如何——试说美中解决南海危机的一种方法

作者：夏亚峰  来源：澎湃新闻

　　对抗持续升温的南海，似乎成为又一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美国国防部长阿什顿•卡特5月27日向中国发出罕见强硬表态，要求中国停止在南海的岛礁建设，并宣称美军舰机将继续对该海域实施巡逻。美国《华尔街日报》形容这番表态为华盛顿截今为止在南海问题上对中国发出的“最强硬喊话”。此前，美中围绕南海中国在建岛礁的争议随着美国高官政客的挑衅言论以及美军新的侦察行动已经逐渐升级。美国副总统拜登于当地时间5月22日在海军学院毕业典礼致词时，高调批评中国南海的行动挑战“航行自由”，并扬言增兵驻守亚太。美国参议员麦凯恩 (John McCain)和里德(Jack Reid)则连袂要求五角大楼取消对中国参加明年环太平洋军演的邀请，以此作为对中国在南海“采取挑衅行动”的惩罚。

　　而另一方面，中国人对此毫不买账。美《华盛顿自由灯塔》等媒体透露中国曾对在南海上空进行侦察的美“全球鹰”高空无人机进行了干扰甚至试图迫降。俄罗斯《生意人报》报道称，美军反潜侦察机抵近中方南沙岛礁海域侦察，遭中方8次喊话驱离。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5月28日在例行记者会上铁青着脸表示，在南海问题上任何人都无权要求中方怎么做，并敦促美方三思而后行，停止一切挑拨挑衅言行。此前，华春莹还以少有的严厉口气警告，美军机对中方岛礁抵近侦察，极易引发误判和海空意外事件，十分危险和不负责任。中方坚决反对美方这种挑衅行为。

　　剑拔弩张是一个不争的现实。如果美国军机再次出现在争议地区上空，潘多拉的魔盒里究竟会放出什么?全世界为之瞩目。俄罗斯《生意人报》引述俄战略与技术分析中心高级研究员卡申在评述此事的话称，美军的举动不仅不明智，而且相当危险。美国中央情报局前副局长莫雷尔(Michael Morell)5月21日在接受CNN采访时也表示，这种对峙，令中美两国未来有“绝对”的开战风险。与此同时，美、中双方内部的鹰派声音都飚起了高音与大合唱。在21世纪的今天，难道中、美两大巨人同样得宿命般掉进修昔底德陷阱(即新兴大国崛起，必然与守成大国利益冲突，进而导致两国发生战争)吗?中美两国是否可以摆脱传统大国关系的怪圈与魔咒?

　　自克林顿政府起，美国东亚战略的核心开始着手于防止出现一个新的类似前苏联的伏地魔。面对中国的日益崛起，“中国威胁论”在美国不时甚嚣尘上。

　　但是，美国国内同样存在着一个强烈希望美中和平共处、避免传统大国关系陷阱、开创大国合作共赢的新路子的乐观派。他们认为，自1972年初尼克松总统访华以来，中美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合作关系，且经济方面已经形成相互依赖。

　　曾任奥巴马政府常务副国务卿的斯坦伯格(James Steinberg) 在其2014年出版的关于21世纪中美关系的专著中指出，“中国崛起的巨大程度、美国在世界上持续的影响力以及其在全球的联盟体系，这在民族国家的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正是基于这一点，21世纪历史巨人们的成就，可以昭示来者，守成大国和新兴大国并不一定要陷入一场争霸的战争。”

　　最近，美国研究中国海事问题的著名学者、美国海军战略学院中国海事研究所金来尔 (Lyle Goldstein)教授在其新著《与中国各让一半：如何消除即将出现的美中敌对》中提出了美、中交替让步解决南海问题的新颖想法，令人耳目一新，成为美国国内一种比较主流的理性声音。

　　如何破解中美南海困局?结合金来尔的中美互动“五点建议”，我们认为中美双方需要共同来走这样的“五步棋”。

　　第一步棋，双方真心照顾到对方的重大关切。冷战结束后，恪守着惟我独尊救世主思维的美国对其在世界上的地位和作用形成了两点基本看法。一是美国是唯一超级大国，其世界霸权地位几成天赋。搞北约东扩也好，重返亚太也好，都是世界老大的题中应有之义，谁想挑战就是大逆不道。二是美国所代表的制度和价值观具有普世意义，其他国家理所当然必须接受，如果谁胆敢另辟蹊径，就是逆世界潮流而动。这两点几乎成为美国朝野的共识。

　　在南海问题上，美国人的国家利益说穿了就是当今老大看不得另一个大国的成长与崛起。美国作为世界的主宰，不能允许任何一个地方有一种力量能够挑战自己。所以，美国人在南海的作为有点像一个眼窝子浅而又蛮横的家长，任性地摔脸子、折腾与挑逗。但是，中国人的国家利益显而易见。南海是传统上中国的疆域范围，百年以来，中国任何一届政府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有过半点含糊，更何况被寄予中兴之厚望的习李新政?坐二望一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体量和与之伴生的三个自信，让当今中国的国力和处置任何事态的能力今非昔比，想让中国人按华盛顿的逻辑行事，只能是痴人说梦。

　　个人拙见，美国作为一个负有全球责任的超级大国，摒弃山大王心态，宽宏、平和地欢迎与接纳中国作为一个真正大国的崛起，确实是时候了。美国应该首先采取措施，与中国在有争议的领域尤其是南海问题上达成谅解。要求美国人率先迈出这艰难的第一步有着前世今生的逻辑意义，近现代中国人经历百年丧权辱国的痛史，美国的海军舰队上个世纪多年逍遥在中国的长江，而不是中国的海军在美国的密西西比河游弋。今天，美国政府要真切认识到中国人在南海问题上无从妥协的事实，连越南、菲律宾这些国家都从未停止过在南海的大兴土木，你现在要拉偏架，捆绑住中国人的手脚，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美国人你可以叫骂，可以放狠话，也可以搞一些小把戏，但是，这只是你作为世界警察的招牌动作，要切实把握好分寸。当然，中国人也要心领神会，体恤到美国人世界老大的名声在外和美国府院政治的不易，低调内敛，有放有收，成全美国人过过嘴瘾并适度做些配合更好，演一场双方心知肚明的双簧戏。

　　第二步棋，华盛顿方面要立即减少在南海的动作不断。自2001年EP-3 美国间谍飞机在海南岛附近和中国飞机相撞，造成中国海军航空兵飞行员王伟殉难以来，美国海军对中国间谍侦察活动频频发生。中国军人不甘示弱，针锋相对，直到最近试图干扰与迫降美国的间谍飞机和无人机。此类事件严重加剧了本地区的紧张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险境。美国政府必须明白，中方已经将这一问题与美国对台军售等量齐观，视为严重影响中美全面安全合作的主要障碍。华盛顿在此问题上对北京的妥协与安抚，将对南海和全球安全十分有利。

　　而作为回报，中方一是要适时澄清九段线的内涵。在西方学者看来，中国所有的有关九段线的地图，几乎涵盖了南海90%的面积。而九段线的概念是将海疆和陆上边疆相提并论，没有区分“领海”和“专属经济区”之间的差异。中国人早晚必须把这个概念拾掇好，以消解国际社会对中国的误解。二是将在南海的填海造地控制在现有的规模上，至少避过现在的风口泿尖，不要给人以与全世界拧着干的口实。中国在这个问题上的配合，将给美国人可能的转圜、南海主权声索国的心理平衡、世界舆论的平息一个理由。

　　第三步棋将考验美国人的大度与智慧，华盛顿应公开声明欢迎中国作为一个在南海地区有诉求的国家。虽然这并不表明美国支持中国在南海地区的领海要求，但这个举动却能显示美国对在南海地区有领海诉求的国家平等对待和不偏不倚的负责任的姿态。美国如果发布这样的声明，还将从源头上消除中国人内心最大的隐忧——失去对南海丰富资源的控制并脸面尽失。更为重要的是，美国应公开表示支持对南海地区有领海诉求的国家通过双边谈判解决争端并达成共识，这正好契合中国所倡导的解决南海问题的方法。

　　作为回应和配合，中国人应该顺势而为，将当年邓小平所提出的对有争议的领土领海“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原则在处理南海争端中具体化并形成操作案例，同时确保争议双方利益均占。如果把这一步棋走通，南海僵局的破解会撕开一个前所未有的战略纵深。

　　第四步棋要求美中双方在战略上进行克制。南海和东南亚地区持久的和平从何而来?首先，华盛顿放弃逢中必反逻辑，不要一根筋地在南海声索国里一边倒地选边站队;重点是果断结束和越南的军事合作。必须指出，美国近年来和越南的军事互动违背了地缘政治适度的原则，这让中国芒刺在背。此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布局，美国人要放一放才能显示出对中国人的诚意。

　　作为回应，中国也要有开放的大国情怀，超越历史与地缘政治的羁绊与戒备，大胆承认美国在历史上、现在和将来都是东南亚地区和平的一个重要因素。在南海问题上，与其你把美国人堵在门外而事实上无法堵住，不如大大方方让他进来，通过博弈引导它发挥建设性作用。与时同时，中国应该终止和回避与印度尼西亚等国的军事合作。客观上说，中国要终止与印度尼西亚的军事合作很难，但是和平是双方的要价与溢价，中国人的忍痛割爱，如同美国放弃与越南的军事关系一样必须。

　　第五步棋是华盛顿和北京共同倡导成立东南亚海警论坛机制。这可以是对北太平洋海警论坛的复制，大家看到，北太平洋海警论坛促进了中国、美国、日本、韩国和俄罗斯民事海上机构之间的工作关系。在南海加强海警合作，将把该地区海上安全问题的非军事化落在实处，也有利于解决东南亚地区的海上问题(如走私、非法捕鱼)，所以肯定会得到东盟的支持。这一倡议会向美中双方互相传送积极信息，也即美中双方均欢迎对方在南海和东南亚地区安全事务中发挥主导作用。

　　投桃报李，中国应该大度地邀请东盟各国军事官员不定期到解放军在南方的基地参观，加强军队的透明度是中国人回应西方指责、为自己辩诬和增信的重要手段。在这个基础上，美国与东南亚国家应该充满善意地邀请中国参加以美军为主导的太平洋沿岸国家和东南亚地区的多国海军联合演习，通过多边军事互动，在军队层面建立起有效的风险管控意识和应急处理机制。

　　在此，我们想特别提醒美国人。纵观一部现当代世界史，中国人似乎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强权，相反，在遇到自身重大关切问题的时候，中国人似乎从不考虑自身的条件与国力而放手一搏。朝鲜战争、珍宝岛冲突以及随后十数年的中苏边境对峙、中印边境战争、中越边境战争便是一个个显例。中国有句谚语：(敌人)在谈判桌上拿不到的东西，在战场上同样拿不到。这句话同样可以理解在南海问题上，美国人通过压迫、冲突和战争手段得不到的东西，就必须想办法在谈判桌上拿。不要挑战中国人的底线，中国不是伊拉克，不是利比亚，不是朝鲜，如果在南海问题上考验中国人的忍耐力，极有可能是一场绑架全世界的灾难性豪赌。

　　在中国，没有真正的鹰派和鸽派之分，有的只是出手的方式与烈度，是太极推手还是一剑封喉，是点到即止还是同归于尽。美国人喜欢拿国家利益说事，中国人的国家利益就是大一统，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似乎比谁都任性。谨记邓小平先生当年敲打撒切尔夫人(Margaret Thatcher)的一句名言：“主权问题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相信我们都懂的。

　　看来，美中唱一起唱双簧是一个有趣的选择。双方核心利益的真戏要小心翼翼的假着做，当心擦枪走火，一发不可收拾;而给意志掣肘方、利益攸关方看的假戏却要做得煞有其事。这是中国的功夫茶，耐心与智慧必须兼具。在此送给美中双方16字箴言：同台唱戏，各自收益;守住底线，见好就收。如斯，则中美幸甚，世界幸甚。

　　(本文作者：夏亚峰，华东师范大学冷战国际史研究中心兼职教授、美国长岛大学教授;许涯文，高级编辑，资深媒体人，现供职于北京一家文化战略投资机构)

来源时间：2015/7/1   发布时间：2015/6/18

旧文章ID：46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