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务长去留之争感受美国大学治理

作者：彭小华  来源：共识网

    南加州的这所私立人文学院历史悠久，环境优雅，教授们倾心教学，学生们勤奋学习，每周都有的学术讲座、经常都有的艺术表演提供了丰富的智识生活与艺术生活。

　　不过，安静的校园近两个月由于教务长的去留事件而变得热闹起来，吸引着教授们的注意力。

　　教务长是一位女性同性恋者，她与同性妻子及妻子的孩子生活在学院提供的一所宽敞、舒适的房子里，拿着丰厚的薪水，享受着优越的福利。十月份我刚到这里不久，就听教授朋友们吐槽她，抱怨她不及时回复邮件，延误工作；以妻子生病需要照顾为由，她总是早早下班，而她的部属因此增加了工作量而对她怨声载道。

　　教授们及她的部属对她工作的怨言很快提上校方管理层议事日程，很快就传出了教务长职位可能不保的消息。

　　风闻此消息后，40位教授立即行动，就教务长可能去职一事联名致信校长及教师执行委员会和全校教职员。“作为共同体成员”，他们呼吁校方和教师委员会就教务长去留的决策过程要公开、透明；他们承认不了解教务长能力或者其他人对她有什么意见，但是，他们认为学校应该允许自己的员工兼顾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应该创造条件让教务长照顾病妻和孩子，如果教务长因为家庭的困难而必须得辞职或者被解职，这会让他们觉得唇亡齿寒，会削弱他们对学校的信心，会影响学校吸引优秀人才的到来。最后，他们要求校长、教师执行委员会召开会议，公开讨论教务长的去留问题。

　　校长出差在外，遂委托副校长及教师执行委员会召集了这次会议。听参会的朋友说，会议开得非常热烈。会上，教师委员会通报了教务长的家庭情况和工作情况。她需要照顾家庭，因此难以全身心履行她作为教务长的职务，这影响到全校的工作开展;教务长本人主要诉求她的同性恋身份以及她的家庭困难，要求允许她请假照顾家庭，或者允许半职;为她辩护的人也提及教务长的性向问题，质询反对她的人是否有为此对她另眼相看的可能，以及由此引发的关于多样性身份、少数者身份的尊重问题以及学校的工作评价过程及工作和生活平衡的问题，要求学校考虑教务长的要求。

　　反对者的声音在会上不占主流，要求教务长要么全职要么辞职的声音非常强烈，但反对者并不就此罢休，他们立即又发了一封致校长、教师执行委员会及全体员工的公开信，认为上一次会议存在问题：40名反对者只有15人参加了会议，怀疑并非所有的教职员都知晓此事，而且，他们认为在会上问题没有得到全面、充分的讨论。因此，他们要求再召开一次全体员工的公开会议，在更大的范围内更加公开地讨论关于教务长工作的评价过程和结论，不仅如此，“更加重要的是，讨论导致这个过程和解职本身对校园气候的影响”，以及“讨论信息接触、过程了解等方面的差异，公开讨论多样性和机制改变方面的挑战。”， “要求就过程问题及其效应对我们所有人的影响，做一个公开通报。”

　　校长和教师委员会分别回信，感谢来自同事们的所有信件，同意在十天后的11月25日开会，并希望在这个时候举行的对话能够对大家都有助益。 会议议程有两项：

　　1、 校长将在会上通报学校副校长及教务长的工作评价问题;

　　2、 将就近期一些同事提出的关于大学治理中的包容和透明问题、处理工作和生活平衡的挑战、共同体建设中涉及尊重和信任的挑战等问题。

　　会议如期举行，讨论了有关议题，同时，校方通报了对教务长的安排：她辞去教务长职务，转到物理系做教授，但保持教务长待遇不变。

　　我不是该校的一员，但是，有过在国内大学工作经历的我饶有兴趣地关注了整个过程。

　　虽然是一所私立大学，但是，教职员们真没把自己当外人，而是积极地参与到从大学治理到具体个人的权益保护中，从一些教授及职员提出对教务长工作的不满，到校方有解雇她的动议，到另一些教授公开声援她并以同事和群体成员的身份为她的待遇呼吁、要求校方在评价她的工作和涉及她的去留问题上保持公开和透明、要求了解和参与整个过程——藉此保证她以及每一个员工避免不公正的评价和待遇，保证她不是因为得罪了某个领导或者少数人而遭到打击报复，同时也借这个事例讨论更宏观的学校治理问题、知情、参与、公开、透明问题，少数者身份及其权利的保护问题，等等，教务长的反对者和支持者都以主人翁的身份积极参与，主动介入学校事务;当那些反对辞退教务长的教职员就教务长的工作评价过程质询校方并提请全校员工关注教务长利益时，他们也讲得非常清楚：他们并非就此事说此事，而是要通过介入和监督确保教职员工都收到公平公正的待遇;他们竭力为教务长争取权益，不仅仅是为了教务长，也是保证包括自己在内的教职员都不至于受到不公正的对待。

　　如果说教职员们的较真令我感慨，那么，校方的做法同样令我感慨。校长并不觉得教职员要求了解教务长工作评价并介入其辞职过程是多余的，或者不应该的，相反，从校长到教师委员会，都及时回应不同的意见和建议，校长不仅逐一给致信他的教职员回信，也先后为此事两次给全体教职员写信，感谢大家关心学校的治理，说明情况，回应关切，表示会以各方都可以接受的方式处理事件，并应反对解聘教务长(其实也许用要求了解情况并参与事件处理过程更准确)的教职员的要求，召开了两次公开的会议讨论他们提出的问题，回应他们的质询和忧虑。一切都是公开进行的，反对的人、支持的人，都不仅实名写信，而且都在会上公开阐述并论证自己的观点。这里没有阴谋、没有私利，也没有争吵，大家都做得光明正大，观点明确、强烈，但表达都理性、文雅。

　　最后的结局是一个各方都可以接受、都有所得也有所妥协的局面：教务长辞职，学校委任了两位临时的教务长代理职务，同时积极寻找新的教务长;教务长转任教授，工作未丢，待遇保证，有了时间照顾家庭;不满意教务长工作的人们因力不胜任的教务长辞职而感到满意;当初“反对”校方解雇教务长的人因为自己的关切得到了积极的回应，了解并参与了整个过程，而且他们的介入帮助教务长保住了工作和待遇，心情也比较舒畅。

　　这样一件原本也可能引发多方不满乃至全面危机的事件，因为互相倾听，因为公开、透明、理性、充分的讨论和协商而得到了妥善的解决，各方的心情都比较舒畅，学校的凝聚力、共同体内的信任感，都得到了加强，而校长、校方的权威并没有因此下降、瓦解。我想，这算得上是良好的大学治理案例、成功的沟通案例和漂亮的危机处理案例吧。

来源时间：2014/12/10   发布时间：2014/12/8

旧文章ID：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