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昇等:跟着美国亦步亦趋没有出路
作者: 来源:腾讯文化
王道、仁政如果不翻译成大家都熟悉的普世语言,人家还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就是说,再好的中国话语也要和世界的普世语言接轨,不接轨的话你就是自娱自乐、自弹自唱、自说自话。
【编者按】12月3日,2014年腾讯网冬季思享会“中国说”活动在北京举行。活动第一板块“文化说”,围绕“中国眼中的世界、世界眼中的中国”这一论题展开圆桌讨论。华东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副所长许纪霖,复旦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韩昇,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颜炳罡参与了讨论。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教授,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博士刘擎主持论坛。
韩昇教授认为,中国还不是 “游戏规则制定者”, 只有帮助世界解决问题才能争夺国际话语权。颜炳罡教授主张,中国的形象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并且话语权应该是夺过来的。许纪霖教授则表示,再好的中国话语也要和世界的普世语言接轨,不接轨的话就是自娱自乐,而且打造中国话语权并非靠国家力量就能够完成,而是要靠思想自由。下文为圆桌论坛上半场全文:
刘擎(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教授):关于中国在世界当中的形象,刚才许纪霖教授在演讲中说,中国在世界上是怎么样的一个形象,跟中国在世界上怎么样的表现有关系。他给出一种两面性,一个是在物质意义上的富强,另外一个是在文明意义上的欠缺。我想请教韩昇教授、颜炳罡教授,你们认为中国这样一种形象的表现是不是能够用这样一个状况来概括?物力和文明的关系到底是什么?请两位谈谈自己的看法。
探讨中国形象源于世界关注中国
韩昇(复旦大学教授):现在为什么讨论这个问题呢?因为我们现在很关心世界怎么看中国,世界怎么认识中国。我们今天来讨论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说明世界在关注中国,如果十年、二十年前,开这个会,讲这个事儿,就会觉得很莫名其妙。为什么会关注中国呢?就是因为我们今天的GDP上去了。但实际上现在到美国去,会发现它的东西比我们便宜很多。在中国像样的一双皮鞋几千块,我到美国去看见一双手工打制的皮鞋名牌,非常好,多少钱呢?230美元,折一千多人民币。我虽然很喜欢但太贵了没舍得买,结果回来一看这双皮鞋在国内要卖到将近一万块钱。所以,你看我们的GDP要把物价水分挤掉一点,是不是就超过美国了?这是一个问题。
中国还不是世界的“游戏规则制定者”
韩昇(复旦大学教授):第二个引起我注意的是美国作为世界的中心,它有一个很强的定价权,定价权在哪里呢?美国买什么什么便宜,美国卖什么什么贵。你到美国市场看,想要买什么东西、一说买什么东西,全世界的东西都涌进去了,一涌进去竞争就充分了,价格就下来了。它卖的东西都是领先世界的,引起一个潮流的东西,比如互联网。美国卖文化,美国卖思想,它卖什么什么贵,能做到这一点,就说明它不但是一个中心,更重要的是一个游戏规则的制定者。
物质后面的差距实际上是文化的差距。作为一个中心者来说,必须制度领先、法治领先。就像我们现在提出来要依法治国,要以德治国,说到底就是讲制度一定要做好,还有法治要健全,道德要上去。在这些方面,我们对今天这个世界是不是很满意呢?现在有很多人不满意,不满意在哪里呢?这一套游戏规则是西方制定的,而且制定得比较早,是源自两百多年前的英国,然后英国的制度美国继承。
中国文明不是一分为二的,谋求互利共赢
韩昇(复旦大学教授):今天世界有一个很重要的原理,就是一分为二,世界两分,光明与黑暗,灵与肉,进步与落后。清楚的两分把世界分成一个文明的区域,一个落后的区域,文明要战胜野蛮,引起了很多世界的冲突。如果我们跟在美国后面亦步亦趋,可能走不出来,也当不了老大。我们应该回头从自己的历史去看,中国文明的成长,不是靠一分为二,不是靠先进战胜野蛮,而是认为世界是一个整体。我们就说光明与黑暗实际上是一个光,这个光谱在人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光明和黑暗。我们最重要的是提高那些落后地区的文化,通过把它提升提升到一个大家都认为好的互利共盈的一个游戏规则上来,而不是去消灭它,不是通过一种物质的生产,一方盈利,一方受损,应该互利共盈。
刘擎(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教授):韩教授表达的对中国现有秩序改造的可能性,是一个更加互惠、更包容的文化,能够改变现实世界秩序的绝对化、排斥性和两极化。
中国应对内施行仁政,对外施行王道
颜炳罡(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教授): “中国说”首先是谁在说,谁代表了“中国说”,这是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中国形象是说出来的吗?跟说有关系,但主要是靠做出来的。把这两个问题结合起来,我就想起孟子的一个主张。我们今天要想真正在世界上树立起那种清新的文明形象,不是睡醒的狮子到处张牙舞爪,而是睡美人,给人一个非常美的感觉,让人欣赏。所以,我们对内应该施行仁政,对外应该施行王道。
所谓对内实行仁政就是要关心民生,解决老百姓最基本的生活。中国今天是富强了,但也存在着贫富悬殊等非常要命的问题。让老百姓病有所医、住有所房、幼有所教老有所养,这些问题解决了吗?中国好多富豪非常有钱,可以到美国去扫街,但是也有人生了病无钱治疗,用锯锯掉腿,用菜刀割掉肚子,一个六岁的小娃娃在郑州火车站乞讨养她的爸爸。我们要关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让富有能成为大多数的富有,这就是孟子的“仁政说”。
王道不是霸道,讲求以德服人
颜炳罡(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另一方面,国际上我们一定要树立“王道”的形象,“王道”是和“霸道”相对应的。什么是王道?王道就是以德服人,而不是靠武力的征服,也不是靠什么的征服。孔子说过一句话叫“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孟子说“以德服人,中心悦而诚服也”。
我们只有对内施行仁政,对外施行王道,中华文明的崛起才是一个持久的崛起,那个时候才能真正地实现许纪霖刚才说的新天下主义,儒家的新天下主义,儒家的新伦理观。
刘擎(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教授):我非常同意颜教授讲的“形象不是说出来,是做出来的”,如果是靠有权或者有钱把声音扩大,这跟形象跟没有关系。另外一个形象的形成,不光是你呈现的是什么样,和接受者接受的角度也有关,有一些人一直在关心西方,老是用一种偏见在看中国,所以,他们不能正眼看中国。
第二,关于睡狮和睡美人的说法,拿破仑说中国是一个睡狮,这是一个杜撰的说法,传得久了就变成真的。睡美人是很美,但是很软弱,会被人欺负和蹂躏。也有人,王道和霸道是有辩证法的,以德服人要先有力量,就是你要先成为霸主,然后才能实行王道。
这两个问题我想请教三位。一个是中国的形象和西方对我们的偏见之间的关系,怎么改变他们的偏见?第二个就是力量和文明的关系。中国文明为什么衰落?旧天下主义为什么会溃败?因为首先我认为不是文明的失败,是力量的失败,这个还是有霸道和王道的关系。
儒家话语不与世界接轨是自娱自乐
许纪霖(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颜教授说最重要的不是说而是做。北京一个新左派的代表者感叹说,毛主席当年解决了中国挨打的问题,邓小平解决了中国挨饿的问题,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就是挨骂。中国为什么在国际上挨骂呢?这就涉及到话语权的问题,包括韩昇教授所说的定价权的问题。今天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主导权不在中国的手里,怎么办?一个办法是我另搞一套,我不要你的,我自己有自己的一套故事,自己的一套话语。我和你对着干行不行?通常很难。这个王道、仁政如果不翻译成大家都熟悉的普世语言,人家还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就是说,再好的中国话语也要和世界的普世语言接轨,不接轨的话你就是自娱自乐、自弹自唱、自说自话。
讲中国故事要靠思想自由
许纪霖(华东师范大学教授):第二,中国有一个发生变化,马云已经开始震撼世界了,我昨天在网上看到美国企业家感到很恐慌,因为怕马云进入美国以后,他网络销售不纳税,美国的那些销售商要失业。所以,马云创造的模式到底对世界有什么影响不知道,但是我想说的是,中国怎么出现马云的?这不是靠国家的力量打造出来的,是给你一个自由的市场,让你自由竞争,乱世当中出豪杰出了一个马云。所以,今天中国要有中国的话语、中国的故事的话,最重要的不是靠打仗,是靠什么?靠自由。有思想市场的自由,让儒家自由主义,恐怕还有左派,各种各样理论自由的竞争,然后才会真正出思想上的马云。
能帮助世界解决问题才能争夺话语权
韩昇(复旦大学教授):许教授说我们在世界上没有话语权,这是一个真实的情况,但是这个情况正在改变。现在世界上开始在关注中国,所以,我们看一个国家的崛起,有两步一定要走:你的经济实力一定要能上去,你的军事实力一定要上去。中国历史上经济挺好的,军事不行,宋朝一直挨打,把整个国民的性格都给打扭曲了,这肯定不行。现在经济实力有了,军事实力也有了。但是接下来第三个问题你说的捱骂的问题,我说话谁要听呢?话语权就是这么回事儿。话语权不是说我占据了这个讲台,如果我上了这个讲台你们马上都跑光了这个讲台也没用,是我来了你们都想来听。听什么呢?你能解决人家的什么问题?你关心世界的什么问题?今后世界的发展,很多人都知道美国不能满足世界许多的要求,中国能满足吗?中国古代讲包容,讲怎么去关心别人,怎么去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全世界这么多贫困的人口,有这么多不平等的国际关系,这些问题中国能不能借助现有实力,帮助世界去改变呢?
所以我很赞同一条,我们不是要创造一套国际的规则,要去取代旧的规则,而是我们要把旧的规则中过时的、不好的部分尽量淘汰掉,把一些好的规则给补进来,这个时候你能让人家关心你,你能解决人家的问题,你才有话语权。
话语权要夺 有些价值观不能全球公约
颜炳罡(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教授):我还是要说,你的话语权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刘擎(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教授):是夺过来的吗?
颜炳罡(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嗯,是夺过来的。如果你要拥有话语权,你必须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必须有完备的国防体系,必须有相当领先世界的科技水平。你没有这些东西,你的所有话语权在今天这个世界上都无从谈起。我们说软实力,文化也是一种实力,每一个民族都有它独特的言说方式,都有它独特的价值观,并不是说全民可以公约的,有些方面是可以公约的,有些方面是无法公约的。也许在中国的传统文化当中能够找到比西方的新普世主义和旧普世主义更普世的东西,我们讲“天人相应”好还是“天人合一”好,讲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好”还是讲“和而不同”好,是“天下为公”好还是弱肉强食好呢?我觉得中国的一些价值观到今天没把它完全挖掘出来,没呈现在全人类的面前。如果我们挖掘出来,如果我们有充分的话语权,我们完全可以在世界上形成自己价值的普世主义。
小标题系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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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时间:2014/12/8 发布时间:2014/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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