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蛮子:为何西方媒体少有“车马费”?
作者:苗蛮子 来源:共识网
车马费在国内已是公开的秘密,且有规律可循:一般认为,凡是商业性活动,以及少数官方会议或活动,一般都会有车马费;另外,一些地方政府为了展示地方形象,往往由当地宣传部门邀请外埠媒体前来报道,这种情形下,车马费是少不了的。至于车马费标准,则根据媒体影响力和媒体级别大小而不同。比如中央级媒体记者的出场费可以高达数千元,而一些地方媒体的记者,三五百元就可以搞定。
尽管传媒学者陈婉莹说“车马费对中国新闻业来说很尴尬”,但对于许多中国媒体人来说,除了对有偿新闻稍嫌不妥,以及对负面事件中的“封口费”有所顾忌之外,对于商业活动和正面性会议中的“车马费”,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拿得理所当然,乃至多多益善。正是基于这种心态,围绕“车马费”,各种丑态尽显:冒名顶替混车马费者有之;嫌红包少或混红包不如愿而耍大牌闹事者有之;甚至于,同一媒体因事先沟通不到位致使多位记者参会抢红包也有之。一些记者参加活动,在与同行交流时,首先关心的是“有没有红包”、“给了多少”这类庸俗的问题。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拿了人家的好处费,那就意味着要给人家见见光,但很多商业性活动,本身就没有新闻价值。倘若将这种稿子堆上编辑的版面,到时领导批评的不是记者而是编辑。记者得了好处,编辑却要遭罪,恐怕还没有哪个编辑傻到这个份上。于是,一些老道的公关公司,通常会绞尽脑汁使会议的主题跟当前热点拐弯抹角挂起钩来,同时还得准备两三份礼物,分别孝敬记者、编辑,以及报社某个领导,于是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利益同盟之下,一些打擦边球的软新闻,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登上了报纸版面。
较之中国大陆记者拿得心安理得,英、美、日等国的记者则被严令禁止,记者如果私自收受红包是要丢饭碗的。比如英国《金融时报》、美国《华尔街日报》等老牌财经媒体就明确规定,记者及其亲属不能接受采访对象提供的价值25美元以上的任何有价值的物品,如果收了则要上交报社,并在每年的圣诞节前夕拍卖捐赠给慈善组织;并且,采访过程中,不得接受对方提供的住宿及往返交通帮助。而在日本,早在1946年就制定了“新闻伦理纲领”,两年后又发布“编辑权声明”,对报纸的新闻报道进行明确规范;此后,日本的电视、广播、出版等业界以及《朝日新闻》等大媒体,也陆续推出行业伦理纲领、基准或内部报道指针,对记者与报道对象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明确界定。
值得一说的是,对于采访对象“提供的住宿及往返交通帮助”,往往被中国的一些记者拿来解释拿车马费的“正当理由”,因为中国很多报社并没有相关的采访经费预算,记者如前往采访,只能自掏腰包。这样收支相抵,互不相欠,于是也就心安理得。其实西方媒体也很少有采访预算,有些时候也会接受采访对象的邀约,但他们是如何处理的呢?《远东经济评论》北京分社负责人介绍称,他们通常的做法是在新闻报道文后注明:本次采访的全部交通及住宿费用由xx公司提供,以利于读者对文章价值的独立判断。
不过话说回来,车马费并非只是中国大陆所独有的东西,其实在印度、印度尼西亚等发展中国家,类似费用也颇为普遍,许多编辑和记者因为较低的薪资水平,也难抵一些公关公司的金钱诱惑;而即便在日本这类发达国家,一些不入流的所谓媒体也曾爆出类似丑闻。反过来,在中国大陆,也有极少数珍惜自己羽毛、颇有声望的媒体,如《财经》杂志、《经济观察报》、《南方周末》等,是明令禁止记者收钱的。
如此看来,人性在金钱面前,并没有什么中西之别。无论是西方媒体记者还是中国内地记者,在新闻理想的认知上,恐怕没有什么不同,即媒体应当志在成为社会之公器。但理想还需要物质来支撑,否则便只能是空中楼阁,或只是新闻之路上的孤独者。事实上,“车马费”之所以在欧美发达国家几近绝迹,关键就在于:媒体在设定严格的报道伦理的同时,通过高薪保证了记者的衣食无忧。在英、美、日这些媒体成熟的国家,记者属于偏高收入阶层。比如英国《金融时报》记者的工资,虽然比投行职员略差,但和高收入的医生和律师比肩;而据日本新闻协会2012年的数据显示,日本报社记者平均年薪为680万日元(42万元人民币),若是规模超过1000人的大报社,记者人均年薪高达55万元人民币,即便是中小媒体的记者,年薪也至少有20万元人民币。
反观中国内地记者,他们的工资待遇如何?一则流传甚广的段子不无戏谑地这样概括:每月拿8000块,和一帮月拿数十万的老总们高屋建瓴地谈产业规划,是财经记者;每月拿着7000块,留着哈喇子说着年薪百万以上的人怎么吃穿玩乐,是时尚记者;每月拿6000块,两眼放光地写“中国向何处去”之类,是时政记者;每月拿5000块,全国各地追查真相常常被赶出门偶尔被追打,是调查记者。
然而,实际情形比段子所描述的更为糟糕:数据显示,除了极少数有影响力、市场效益较好的报社记者年薪有10万元之外,中国内地媒体从业者的平均年薪仅为4万元左右——既然说的是“平均数”,那么也就意味着有很大一部分媒体的年薪要远远低于这个数值。收入水平低,而工作压力又高,使得媒体从业者成为当下中国最为辛苦,令人感到可怜的群体之一,也难怪乎中国媒体人往往自嘲为“新闻民工”。
这种双重压力之下,“车马费”也就成为中国媒体人保持一个有尊严生活的来源之一,甚至成为部分记者收入的大头。当然,除车马费之外,收“封口费”、新闻栏目拉企业赞助,甚至通过某个负面事件要挟曝光,也是中国媒体人创收途径。只不过车马费较之其他途径,较为“光明正大”一些。但显然,这种表面风光的“有尊严生活”,恰恰是以践踏自己尊严换来的。一个极具代表性的段子说,某电影新闻发布会,一名没有受邀请的记者闻讯前往,试图得到红包,主办方说,您的名字没有在受邀之列,所以没有。该记者大怒:“怎么可以这样?这涉及到我的尊严问题。”问题是,你还有尊严么?
中西方媒体的待遇为何如此之大?原因无疑有多种,比如相较于西方媒体专心于新闻业务,相关预算向新闻采集倾斜,中国大多数媒体则在新闻业务方面的投入严重不足;而西方媒体之所以更专心于新闻业务,乃是因为它们不像中国媒体那样,有那么多的宣传任务,以及通过摊派而拥有固定的用户——正因如此,中国媒体即使缺乏质量与公信力也能够获得收益,何况有的党报还有不少财政拨款,于是也就用不着太过关注于读者的脸色与自身的约束。
如果说,西方媒体所面临的压力,主要来自市场,那么中国媒体最大的压力来自政治权力,其次才是市场。由此不难看出,市场与竞争,正是中西媒体的分野所在。而熟悉媒介与政治关系的人都知道,媒体的市场化水平,往往取决于政治权力对媒体的干预程度。而这,正是中国媒体人生存境况的制度性总根源。
然而,制度有病,并不意味着媒体人就可以无所作为,更不应该成为记者收取红包的理由。我们除了期待政府和社会对这一群体更好一点,媒体人也应该自律。作为公共利益的代言人和社会良知的守护者,媒体是一个社会的风向标,代表着一个社会的道德尺度。倘若媒体利用本该属于公众所有的资源牟取私利,不仅有损职业道德操守,也是对公众利益的严重侵犯。最终带来的不仅仅是媒体公信力危机,更是社会信任危机。而一个失去了信任的社会,还会有什么发展呢?
来源时间:2014/11/9 发布时间:2014/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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