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阻遏中国：华盛顿必须让北京知道武统台湾的代价

作者：徐宇深（emerson-tsui）

2023-03-31

译者注：自从1996年台海危机以来，中国一直在努力扩充军事实力与核力量。现在，核力量不断上升和越发自信的中国是否会冒进发动武统？美国应当如何应对中国的战略核威慑挑战？美中双方如何才能避免“终将演变成核战争”的战争？ “中国焦点”现将美国国防大学国家战略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吴志远(Joel Wuthnow) 发表于《外交事务》上的文章翻译如下（原文标题为：How to Out-Deter China: Washington Must Make Beijing Understand the Costs of a Conflict Over Taiwan），以飨读者；为便于读者理解，文中对于可能引发疑惑的术语或偏误进行了备注说明。

1996 年 1 月，中国在台湾海域进行的一系列导弹试射引发了一场危机。当时，一位中国将军冷酷地暗示，中国可能会采取核打击以应对美国对台海冲突的干预。他警告说， “比起台北，美国人民（显然）更关心洛杉矶。” 然而，这种剑拔弩张掩盖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中国人民解放军 （PLA） 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阻止美国介入台湾战争。 当时，与世界唯一超级大国开战的代价和风险，让中国一开始就对挑起战争敬而远之。

但从那以后的几年里，中国一直在努力通过一种被称为“战略威慑（strategic deterrence）”的方法来降低美国干预的可能性。在所有手段中，这种方法主要依赖释放核威慑信号来阻止潜在对手加入战斗。 尽管拜登政府推出了自己以“综合威慑（Integrated deterrence）”阻遏中国武统的计划，但中国的威慑努力仍在加强。“综合威慑”涉及具有威胁性质的军事手段和经济制裁，并通过与美国盟友的紧密联盟说服中国发动战争的代价太高。这两种此消彼长的威慑模式水火不容，可能会破坏台湾海峡乃至整个地区的稳定。在其“美国衰落论”看法的刺激下，加之其迅速扩大的核武库的鼓舞，以及俄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利用核威胁限制美国对乌克兰的支持方面的“显著成功”——的激励，中国将在“华盛顿会置身事外”的心态下变得信心百倍可能毅然决然挑起冲突。

要避免冲突的螺旋式升级，华盛顿必须阻遏中国对其自身能力的乐观情绪； 换句话说，我们要更有效地威慑中国。 这需要向北京发出明确的信号，即： 两个拥核大国之间的任何造成的灾难性代价将远大于武统台湾的潜在收益。 如果威慑失败——如果中国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军事优势，并低估美国对该岛的承诺——两国最终可能卷入拥核大国之间的战争。

直到最近，解放军一直认为它无法阻止美国对台海冲突的干预。克林顿总统在 1996 年台海危机期间向东亚海域部署两艘航空母舰或美国 1999 年科索沃战争期间对中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的“误炸”都表明华盛顿是势不可挡的。在无可匹敌的美国军事力量强化下，这种判断得到加强。美国的势不可挡在 1990-91 年的海湾战争（Gulf War）和2003年在入侵伊拉克初期萨达姆武装力量的快速溃败中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中国的核劣势同样固化了这一看法。 甚至到2020 年，美国政府估计中国只有大约 100 枚洲际弹道导弹 （ICBM），而且没有有效的海基或空基核威慑力量。 中国这一类核力量规模相对较小，使冲突基本难以升级到常规水平以上。然而，这不足以让美国决策者排除在中国进攻台湾时进行干预的可能性。

自1996台海危机以后，中国一直致力于增强其军事能力，建立必要的军火库以赢得台海冲突的胜利。 为了给中国军队争取足够的登陆时间，解放军开发了被称为“杀手锏”的系列武器，包括旨在攻击美国航母的反舰弹道导弹（译者注：如DF-21/CSS-5）、瞄准西太平洋美军基地的远程导弹，以及能够打击所有西太地区美军基地的轰炸机。使用这些武器可能会为解放军部队争取足够的时间，即在美军抵达之前登陆台湾并成功夺岛。即便中国飞速的军事现代化努力没有缩小与美国的军事差距，解放军也已成为西太平洋地区的强大力量。

然而，对中国而言，与美国进行常规战争仍然是一个冒险的方案。 美国各军种一直在根据潜在的中国威胁进行适应性训练，从而能够对假想的解放军入侵部队进行毁灭性打击。 现在，美国空军拥有更先进、威力更大的远程轰炸机； 海军拥有令人畏惧的核攻击潜艇； 海军陆战队已经就如何在靠近中国的地点行动展开训练；军队已经开始部署灵活的多域特遣部队。特遣部队不仅高度机动，还具备发射导弹、开展电子战和网络战以及收集情报等混合能力。一旦爆发冲突，它们将迅速介入以实施空中行动和导弹打击。 在美军部署赴台战斗地面部队的情况下，即使解放军以某种方式设法夺岛，对抗美国常规战争的军事成本也将令人瞠目，并可能使中国的发展倒退数十年。

野心正在带来灾难

但中国现在有理由相信它可以阻止美国的干预。首先，在政治、经济和社会方面，美国似乎比在冷战后的鼎盛时期更脆弱。当时，中国刚开始制定自己的威慑战略。  2008 年，随着美国在全球经济衰退期间的疲软表现，北京的外交政策开始变得更加自信。这种自信出自一种感觉，即：即便其他国家陷入困境，中国依然强大。 2021 年 1 月 6 日的国会山暴动和2021 年夏天仓促的阿富汗撤军，似乎让中国愈发相信自己的“美国衰落论”。

其次，中国正在扩大其战略武库，并对自己的军事实力越发自信。 美国政府估计，中国的洲际弹道导弹发射装置从 2020 年的 100 个增加到 2022 年的 450 多个。这一变化使解放军领先于美国。中国的核弹头储备预计将从今天的 400 枚增加到 2035 年的 1,500 枚。一些中国弹道导弹潜艇携带的新型远程导弹可以打击美国本土：这些潜艇也开始在南海开展作战巡逻。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已经投入使用一种具有双重打击能力的轰炸机——这是一种可以威胁美国在太平洋的岛屿和美国盟友——如日本——的飞机。预计在十年内，解放军又会装备一款具备更远射程的新生代战斗机。 2021 年 7 月，解放军测试了一种高超音速核导弹系统（译者注：DF-17，即东风-17），该系统既可以向美国本土发动常规打击，也可以进行核打击。这种高超音速核导弹系统将有可能规避导弹防御系统。 这种武器的存在或将使中国领导人更为自信，相信他们能藉此恐吓美国领导人。

第三，普京在整个乌克兰战争期间的核武力威胁对中国领导人具有指导意义。 尽管解放军可能对俄罗斯未能实现其最初目标——打败乌克兰军队并在基辅建立傀儡政府——感到惊讶，但北京饶有兴趣地观察了普京如何抵御来自美国和欧洲的干预的手段——这些手段包括运用核信号、挑衅性言论、演习，并提高俄罗斯核力量的警戒级别（并非巧合的是，俄罗斯人也称这些举动为“战略威慑”）。 中国人民解放军一位戴姓学者在 2023 年初声称，俄罗斯的核武库和高超音速导弹等主要常规系统是 “有效战略威慑”，这一威慑针对的即为美国和北约对乌克兰的直接干预。 普京威慑的成功或许有助于让中国的规划者相信，他们的核武库同样可以威慑美国。

对美国实力的不看好、更大的战略武库以及普京威慑的例子，可能会鼓励中国领导人认为他们可以武统台湾，且这一行动不会遭遇美军的严肃回应。 可以肯定，这种说法可能与现实完全脱节——中国武统台湾很可能会刺激美国迅速干预，拜登已对此有多次表态。 然而在北京看来，自己的威慑方法能够确保以较低的成本获胜。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进行的一系列兵棋推演说明，如果美国不介入冲突，台北可能会在几周内投降。 在相对容易获胜的前景的诱惑下，中国可能会误入一场规模更大的战争，而这场战争可能会演变成核战争。

威慑北京

正如中国专注于战略威慑，华盛顿同样专注于威慑中国。 在美国2022 年国防战略中，国防部提到了综合威慑的必要性。 为实现这一目标，该战略确定了优先事项，例如更具弹性的作战系统、新的作战概念、更广泛的情报共享。 2022 年美国核态势评估报告指出，必须努力通过建造新的洲际弹道导弹、设计新的弹道导弹潜艇,并通过实现 B-52 轰炸机机队的现代化来保持美国老化的核威慑力量的可信度。

在核威慑方面，美中两国的不同给华盛顿带来一些优势： 首先，美国的威慑战略强调与盟国的协调。 中国缺乏盟友，而美国与澳大利亚、日本、菲律宾和印太地区的其他国家在一系列安全问题上密切合作。 其中一些国家甚至可能直接卷入台湾冲突，给北京带来额外的军事风险。 随着中国核升级给印太地区安全蒙上的阴影，美国可能会加倍扩大威慑范围，即：美国将把对于其盟友的任何核打击，视同为针对美国本土的核打击。

其次，美国的威慑战略旨在以协调的方式，将所有的国家力量工具紧密结合一体。对俄罗斯的制裁向北京暗示：对台湾的侵略不仅会招致军事风险，而且会招致美国主导的制裁，而这些制裁还会得到欧洲和亚洲工业民主国家的支持。由于融入了全球金融和贸易体系，中国可能会发现自己对这种压力难以招架。

如果中国低估美国对台湾的承诺，两国最终可能卷入战争。 作为其自身威慑战略的一部分，华盛顿还必须努力阻止中国说服自己，即：美国可以在冲突开始时轻易被中国威慑。华盛顿的威慑性姿态可能会引发战争而不是阻止战争，但政策制定者仍然可以通过战略沟通来削弱中国领导人对其自身威慑有效性的信心，并强调核姿态的风险。 美国领导人首先应该表明，乌克兰和台湾之间没有相似之处。 在后一种情况下，美国的利益要大得多——一位美国高级官员（译者注：助理国防部长拉特纳 （Ely Ratner）,负责印太安全事务；该言论系拉特纳出席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听证会(S.Hrg. 117-270)时所说。）表示，台湾是亚洲安全架构（译者注：拉特纳强调的是第一岛链, 即First Island Chain）中的一个“关键节点（critical node）”，因此华盛顿不能失去台湾。可供华盛顿选择的做法并不多，而且可能更为有限。运送补给是北约对乌克兰表示支持的一种方式，这无需部署地面部队或建立禁飞区；然而，解放军对台湾的封锁可能会使补给成为一个站不住脚的选择，并将选择范围缩小到直接介入或不予干涉。 届时，北京将不得不冒险押注华盛顿会选择后者。

其次，美国政策制定者应该向北京传达信息，即核信号包含严重的升级风险：这可能使中国的情况变得更糟。例如，信号战术（译者注：警告发射战略（Launch on Warning，LOW），即将部队置于一触即发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中国可能会在错误假设——即“美国进行了第一次核打击”之下——发射核武导弹；这将增加冲突开始时本可避免的核交火。 针对美国本土的非核打击，例如对关键基础设施的网络攻击，也可能导致冲突失控。 在与中国官员的讨论中，美国官员应该明确表示，使用此类工具不仅不会吓倒美国决策者，而且只会导致局势进一步升级——并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当然，保证也需要对等：如果北京不对美国领土使用类似武器，美国就不会以中国大陆为目标。

总而言之，华盛顿必须采取行动，以确保北京不会在过度自信中认为它可以在入侵之后威慑美国。 中国必须了解武统台湾的真正风险； 如果它因狂妄自大而忽视这些危险，它可能会招致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