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大国竞争岂止在沙场：浅谈美国对阿富汗精英的软影响

作者：王黎  来源：中美印象

今年4月，拜登总统宣布驻阿富汗美军将于9月11日之前完成撤退计划。这意味着继19世纪兰色帝国入侵阿富汗的失败以及20世纪红色帝国在此折戟沉沙之后，21世纪的唯一超级帝国在素有“帝国坟场”之称的阿富汗战争中也难逃厄运。随即，国际社会纷纷出现不同声音，其中不乏对美国的指责以及质问“盎格鲁五眼同盟”是否为崛起大国设下新的“地缘陷阱”。8月2日，阿富汗总统加尼在国民议会上指出，“造成目前阿富汗国内安全局势恶化的原因在于美国的仓促撤军。”此前，奥地利学者维妮娜﹒特恰卡洛娃曾经撰文指出，鉴于中国意在填补美国留下的“地缘真空”，北京很有可能是重蹈历史悲剧的下一个帝国。

无论上述观点有何不同，但有一点是被普遍接受的。首先，美国从阿富汗撤军标志着它在那里的20年军事行动成就甚微。其次，美国及其盟友的撤退迅速导致喀布尔政府深陷困境，足以说明在其占领期间，美国并没有能重建一个曾经承诺的和平、稳定和民主的阿富汗。相反，美国媒体一再追问，尽管美国及其全球盟友在阿富汗战争上花费超过数万亿美元而且死伤过万，为什么这场由联合国认可的反恐战争竟会惨败至此？相关问题也脱颖而出。例如，意大利学者的“中国能否挽救阿富汗”、奥地利学者的“中国是否陷入帝国的坟场”、美国时评家的“处在十字路口的阿富汗走向何方”以及“中国的大战略不会重蹈历史悲剧”等。

虽然上述观点或是智库报告或是学者之言，但均表明国际社会非常关注未来阿富汗的走向，尤其是未来可能陷入“帝国坟场”的超级大国，能否通过推拿散打之力重建一个崭新的阿富汗。本文无意从大国战略的角度谈及“后美国时代”的阿富汗重建，或者未来阿富汗能否融入国际社会。相反，本文强调的是，美国在长达20年的占领期间，的确没有打造一个万丈高楼平地起，条条大路通首都的现代化国家，但是由此认为美国的仓促撤军及其带来的负面影响意味着，美国的影响将被从阿富汗乃至中亚地区清除出去的话，那显然是肤浅之谈，并且注定会导致战略上的误判。

本文以美国在阿富汗建立并运行了15年之久美利坚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 of Afghanistan，以下称在阿美利坚大学）为例，通过梳理它的教学内容和培养学生的理念与目标，论证虽然美军已经撤出阿富汗，但是美国的“意识幽灵”依然存在。不仅如此，美国、欧盟以及印度等国家的全方位影响是任何新的超级大国不可轻易撼动和改变的。鉴于此，可行的办法是相关各方通过协商合作，以公平、透明和基于法则的良性竞争，共同打造一个和平、进步与中立的阿富汗。8月12日，中美巴俄四国特使以及联合国和欧盟代表与阿富汗交战双方的特使在多哈举行会谈，会后的联合声明强调“国际社会绝不承认任何以武力方式建立的政府”，其意义不可小觑。

在阿美利坚大学（AUAF）创建于2006年。此前，在阿富汗过渡政府成立之际的2002年，时任总统卡尔扎伊强调，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对未来国家建设以及政府官员培养至关重要。转年，阿富汗高教委员会在首都喀布尔西南郊区规划出五公顷土地包括两座废弃的前王朝建筑作为中心校区，以99年租期为条件建立起这所私立大学。其资金来自在美国特拉华州注册的一家非盈利慈善机构——“阿富汗美利坚大学基金会”。2003年，美国总统布什夫人劳拉﹒布什和时任美国驻阿大使卡利扎德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议上表示，美国坚定“支持在阿富汗建立一所美国式大学”。布什政府说到做到，2005年劳拉﹒布什亲临前往在阿美利坚大学校园，宣布美国国际开发署将承诺捐赠一笔数额为4,300万美元的资金（2008年开始进账第一笔款项）。这所位于中南亚山地丛中的美利坚大学，从其筹划伊始到正式开学，再至后来的运营及未来发展方向，处处显出美国政治精英和教育体制的影子。2006年，由美国关照、美国资助、美国管理的美利坚大学终于在紧锣密鼓之中接受了第一批53名本科生和70名定向在职培养生。历经15年的发展过程，今天在阿美利坚大学已有注册学生1700余人。

首先，在阿美利坚大学在学科设计上充分体现出美国人的务实风格与教学理念：强调博雅教育。本科学科包括工商管理、计算机科学与应用和政治学与行政管理，2013年增建了法学院。最初的十年目睹了学校的快速发展。每年的学生群体以100%的速度递增，同时开始扩招女生。当2010年迎来第一批本科生毕业时，在校学生已达789人，其中1/5+为在校女生。但是，目前各个专业学科的师资规模很小。尽管师资教育背景国际化以及与国际著名学府有交流项目，但无论是在规模还是教学内容上与世界水平相去甚远。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其次，作为典型的发展中国家，在阿美利坚大学对阿富汗国内政治与社会的影响是明显的。根据对在中国某“985”大学攻读硕、博学位的阿富汗籍学生的问卷调查来看，他们认为，在阿美利坚大学是阿富汗最好的大学之一。90%的学生来自阿富汗富有家庭，另外的10%依靠奖学金。相当数量毕业生的未来目标或是转入美国继续深造或是移民他乡。由于是私立学校，多数奖学金给予本国或国际优秀学生，但获得奖学金者多为女生以及有政治背景或者在学业上出类拔萃的学生。这在伊斯兰国家常常招来非议。尽管如此，在阿美利坚大学不仅在阿富汗和周边国家有一定的口碑，而且是培养现政权各级官员的摇篮。虽然我们不能否认多数毕业生不乏全球视野和是非判断，但他们与美国的情节不可低估。例如，宏大的基础建设对阿富汗这样的发展中国家非常重要。但是这些来自饱食无忧之家、认同美国价值观的阿富汗青年学子未必理解或认同中国的援助方式。与历史上那些充满理想、遥望太空，但对冷酷的国家治理毫无实际经验的群体一样，他们无法领悟“民以食为天”所包含的深刻哲理，更不会应用历史唯物主义哲学观认识世界之潮流。

再则，无论是在阿美利坚大学的宗旨还是各学院的教学理念，处处显示美国与其盟友和共享价值观的伙伴印度，对阿富汗年轻一代精英的影响。因此今后任何卷入阿富汗事务的大国没有理由低估阿富汗的90-00后一代人已经在美国占领下的20年间，潜移默化地把美国信奉的价值观及其人文理念全盘接受。仅以该校政治学系讲授国际问题的助理教授为例，他的教学大纲不仅均为现实主义各派的概念和解释，而且误导那些不熟悉具体历史的学生接受当今国际政治的演变，结果他们成为了“修昔底德陷阱”、“债务陷阱”的盲目粉丝。

这些并非耸人听闻的记述。诚如奥地利学者特恰卡洛娃指出，任何卷入阿富汗国内政治的大国都将面临以下的挑战。第一，美国撤出后，阿富汗国内政治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它不仅存在政府与塔利班之间的公开对抗，而且几大部落之间的权力平衡也很脆弱。第二，除了国内因素外，印度觊觎阿富汗的战略优势和巨大经济利益也不可能小觑。迄今印度对阿富汗的影响和实际援助超过任何亚洲国家。第三，最关键的外部影响还是来自美国的有形实力和无形影响，其中不容忽视的是仍然留在阿富汗境内的美国军事人员，尤其是在喀布尔等都市的“亲美”、“崇美”和“惧美”的政治、经济、技术和知识精英群体对美国的留恋和对“新的外来人”的猜疑或误解。

尽管如此，随着塔利班作为政治组织而非叛军进入喀布尔后，一场“和平权力移交”可能发生的话，那么以中俄为主导的“上合组织”集体参与阿富汗的重建将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作者感谢被采访的阿富汗学生，他们是Shukria （夏娜）；Makam （马克）Nasrat 和 Hikmat （马 特）。】

来源时间：2021/8/15   发布时间：202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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