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志東：也論“愛國者治澳”：一個學理的探討

作者：郝志東  来源：澳门《讯报》

2021年7月9日，澳門選管會宣布在19組直選議員團隊中，有7組共23位候選人被取消參選資格。其中6組21人被取消資格的理由是“不擁護”基本法或者“不效忠”中華人民共和國特區政府（另外一組二人為非選民參選）。這21人中包括一貫竭力爭取澳門特首和議員雙普選的新澳門學社一眾人馬，包括吳國昌、陳偉智、蘇家豪、鄭明軒等人。於是澳門在議會的民主派幾乎將全軍覆沒。

三天之後，選管會主席唐曉峰宣布了是否“擁護”和“效忠”的七個行為指標，包括是否擁護憲政秩序、維護國家統一、勾結境外勢力、尊重現行政治體制、從事危害國家主權與安全的行為、尊重全國人大的權限，以及是否用任何方式支持上述行為等。唐曉峰特別指出，換句話說，參選者必須愛國，必須擁護共產黨的領導，這就是“愛國者治澳”的原則。

學者論證何為“愛國者”、何為不“愛國”

在隨後的一個多星期裡，澳門的政界和學界眾多人士都上電視、上報紙，闡述為什麼取消這些人的選舉資格是有道理的，論證為什麼以新澳門學社為代表的這些人是不愛國的。他們說這些民主派人士“在本澳煽動遊行示威、發表反動言論”、“煽動顛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央人民政府”、“反黨”、舉行“六四集會”、“民間公投”、“公然煽動、激起和教唆‘反對’、‘對抗’、‘推翻’甚至是‘消滅’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的官方機構和實體”、“老是想着怎麼去惡意抹黑《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規定的國家根本制度，老是想着怎麼去顛覆、推翻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叫囂‘結束一黨專政’”、“公開支持香港反修例，聲援香港黑暴分子。這種非暴力抗爭的手法，具有‘顏色革命’的典型特征”等。

其實早在今年的2月下旬，在全國港澳研究會組織的“完善‘一國兩制’制度體系，落實‘愛國者治港’根本原則”的專題研討會上，與會的澳門學者們就提出澳門“應好好思考如何落實愛國者治澳，當中需要檢討選舉制度及文化，在執行上有否漏洞等”、“應汲取經驗，審查參選人資格及其當選後的行為規範，在制度及實踐上多思考”。

隨後在6月26日和27日的《澳門日報》上，港澳研究會會員陳華強就在討論何為“愛國者治澳”的文章中，指責“有些人與王丹、黃之鋒之流走得很近，參加以‘藏獨’、‘疆獨’、‘內蒙獨’、‘台獨’、‘港獨’骨幹主辦的所謂國際研討會，這種行為實質上已構成對國家主權統一的威脅；又譬如，有些人經常跑到國外告‘洋狀’，說的是關注澳門世遺保護，關心澳門人的發展情況，但實際上是尋求國外組織干預澳門本地事務，詆譭、破壞澳門形象”等。他還介紹了香港的“愛國者治港”的六項正面清單、九項負面清單，這個負面清單和澳門選管會的七條多有重疊之處。7月5日，澳門14個民間智庫、大專院校研究中心等團體召開了研討會，探討如何落實“愛國者治澳”的具體措施。

顯然，選管會在確定候選人標準時，是參考了香港的標準，也參考了這些學者們的意見的。誰是愛國者、誰不是愛國者這個問題，在今年上半年就已經在研究中。到7月份，則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

“在學言學”，我們也來討論一下何為“愛國”以及“愛國”的標準到底是什麼。上述“愛國”標準到底有沒有道理呢？如果民主派真的是做了那些被批判的事情，就是不“愛國”嗎？現在我們從學理上來分析一下。

也談“愛國”的內涵與標準

資中筠在一篇文章中談到了國家的三個層次，我稱其為層面。第一個是自然的國家（country），是自己的故土，自己出生長大的地方，自然有感情，自然會愛。你要說那些被取消資格的候選人不愛自己的故土中國或者澳門，是講不通的。國家的第二個層面是民族（nation），對澳門人來講，可以說是中華民族，有其歷史與文化。你要說民主派不愛自己的歷史與文化，也講不過去。

國家的第三個層面是政治性的國家（state）,帶有政權的國家，有一撥人在統治，比如1911年前260多年的中國是滿族人統治，之後到1949年的大多數時間是國民黨統治，1949年之後是共產黨統治。這是一個政治國家。那麼對這個國家，資中筠認為是可愛可不愛的。比如孫中山顯然不愛大清國，共產黨不愛國民黨統治的國家，所以他們把這些政治國家推翻了，至少在大陸上的國民黨政權被推翻了。

從上面的大批判內容來看，的確民主派對現在的國家是不大待見，且有所批評，比如每年紀念六四，就是對當時政府處理風波的方法有所不滿。他們對現在的“一黨專治”的制度也不滿，所以要求民主。但是他們不滿對學生運動的鎮壓、不滿一黨專政，和當時共產黨不滿國民黨對學生運動的鎮壓，不滿國民黨的一黨專政，並採取一切措施（包括革命，和外國人比如蘇聯結盟等）以達到民主化的目的，在本質上不都是一樣的嗎？他們不都是出於愛國才這樣做的嗎？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在政治國家這個層面上說，愛國與不愛國端看當事者對這個問題的解釋。蔣介石的國民黨肯定說共產黨不愛國，只有自己才愛國；現在的共產黨肯定說民主派不愛國，只有自己才愛國；而民主派也會說共產黨不愛國，只有自己才愛國。這是一種政治的解釋。當然從學術上解釋的話，公平地講，大家都是愛國的，否則不會那麼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而且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只有愛國的力量，才會使他們那樣做。至少多數人是這樣的。

另外從哈貝馬斯等人所推崇的憲政愛國主義的觀點來看，只有堅守普世價值，比如人權、民主、自由等觀念，才是真正的愛國。這也是從孫中山到蔣介石到毛澤東都堅稱自己在堅持的價值。當今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裡也有民主、自由等價值，這是憲政愛國主義的表現。那麼民主派爭取普選特首、普選議員，也是愛國的表現，是為了澳門更好、國家更好，是真的在堅持“一國兩制”。不能夠用這個理由來取消他們的議員選舉資格。

資中筠說，我們有一句話，叫做“兒不嫌娘醜”，所以不管她有多大問題，你也得愛她。但是如果娘生病了，你難道不要給她看病嗎？不承認她有病，不給她看病，是愛她嗎？所以那些敢於批評自己的國家，希望她變得更好的人，才是更加愛國的人。資中筠說那些100多年來為了這個國家變得更好的人，那些“文死諫”、“武死戰”、那些為了人民“鼓與呼”、為民間疾苦說話的人，那些為了國家更好而不畏犧牲的人，才是真正的愛國者。

結論

上面所討論的何為愛國、何為不愛國、“愛國者治澳”的內涵到底是什麼，是學理上的探討。從學理上看，不能說民主派不愛國。當然我們看到的政治是另外一個邏輯，比如現實主義的邏輯，國家主義的邏輯等等。

但是無論政治邏輯還是非政治、專業學理上的邏輯，作為學者，都需要梳理清楚。學者的專業角色和政治角色要分開來講。學者可以扮演政治角色，為國家主義鼓與呼，但是學者自己和讀者都應該知道他們在說那些話、做那些判斷的時候，是在扮演學術的角色還是政治的角色。雙方都需要有角色自覺，學者要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讀者要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来源时间：2021/7/23   发布时间：2021/7/23

旧文章ID：255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