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志東:中美關係之現狀與問題(衝擊與回應一)
作者:郝志東 来源:中美印象
【编者按:本文原載於澳門《訊報》2021年4月30日,作者授权本站发布。作者为澳門大學社會學系榮休教授。】
中美關係現在陰雲密布,很多人都在擔心兩國是否要走向對抗,甚或因為台海和南海問題而走向戰爭。其實中美1844年在澳門簽署《望廈條約》近兩百年來的歷史已經證明,兩國合則兩利,不合則兩害。因為事關戰爭與和平,事關兩國人民的福祉,我們都有責任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將兩國關係推向和平發展、避免兵戎相見。所以我們對兩國關係面臨問題的癥結需要一個清晰的認識,這也是走向解決問題的第一步。
本文先分析問題的癥結。如果說近兩百年來的發展模式主要是費正清說的西方衝擊、中國回應的話,現在可能是反過來了,是中國衝擊、西方回應,尤其是美國回應。我們這篇文章就來看一下反過來的情況。下一篇文章討論解決問題的辦法以及兩國關係對港澳的影響。
從美國的角度來看,從特朗普到拜登,兩屆政府都認為來自中國的挑戰或者說衝擊是美國面臨的最大的挑戰之一。他們需要回應。美國的一些智庫如美國國家亞洲研究局(NBR)也是這個看法。其實民間多數人的看法也是如此。皮尤研究中心近期的一份民調顯示美國近九成被訪者視中國為競爭對手甚至是敵人(加拿大以及其他西方國家的情況也類似),且都批評中國的人權問題。而中國從上到下卻認為是美國在威脅中國。到底情況如何?到底是誰在衝擊誰?
對美國政府來說,這些挑戰或者說衝擊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政治上的挑戰,主要表現在中國政府的臺灣、香港、新疆、西藏、內蒙、南海等政策上。這些問題從表面上看,似乎和美國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不應該造成對美國的衝擊。但是美國的立國之本是民主、自由等等價值觀。價值觀問題和物質利益一起,是外交關係中兩個最主要的支柱。美國政府不太可能對此視而不見。況且作為一個民主國家,美國政府也不能忽視中國在海外的社會運動團體的影響,比如民運團體、藏人團體、維人團體、港人團體等等。當然還有一些跨國界的人權組織等等,都對美國政府有很大的影響。
另外多年來,中國政府和一些學者一直在宣傳要為世界提供另外一個發展模式,即所謂的“中國模式、中國智慧、中國道路、中國方案”。這在美國人看來,就是威權主義的模式。現在世界各地的確有威權主義領導人崛起的趨勢,在新冠病毒肆虐時就更是如此。
而且正如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委員、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院長楊光斌所說,中國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或者是“中國模式”,儘管不一定是替代性的,至少也是對既有的所謂自由世界的秩序有修復性的。這個替代性和修復性就會很容易地被看成是對現存世界民主秩序的一個威脅,是對普世價值的威脅,於是也是對美國及其他民主國家的威脅與衝擊。
“中國模式”在世界上的輸出或者說衝擊具體表現在涉及諸多國家的“一帶一路”計畫、在世界各地建立的諸多的孔子學院等等。另外還表現在中國一些使領館對中國留學生的影響以及通過他們對其他國家大學的學術自由的影響等。
中國在全世界140多個國家設立了500多個孔子學院(美國約100所,不過近來有很多已經被關閉)。孔子學院被認為是中國海外宣傳機構的一個組成部分。美國人認為很多海外的中文傳媒機構,比如報紙、電臺、互聯網媒體,也都接受中國政府資助,是中國大外宣的一部分。甚至美國的主流媒體也有被“滲透”的現象,比如《中國日報》曾經在《华盛顿邮报》、《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等媒體上付費刊登宣傳中國新聞、影響美國輿論的《中國觀察》。(這種合作後來被終止。)
美國的民主制度在內部也受到特朗普執政四年帶來的威脅,顯示了很多弱點,再加上中國在世界上的擴張,使得美國人感到了一種生存危機。所謂世界從“西強東弱”變成為現在的“東升西降”的說法也助長了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對中國模式的擔心。楊光斌所說的中國的實力是“打出來的”,就會更加讓人擔憂。這種衝擊使得美國為了自己的生存而不得不回應。
於是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3月3日的外交政策講話中把中美關係看作是八大挑戰之一,認為中國是唯一一個具備經濟、外交、軍事和技術實力來挑戰國際民主秩序的國家,而且這種嚴峻的挑戰會直接影響美國人的利益與價值。所以如何處理好中美關係對美國自己的發展來說就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了。
這種危機感、中美之間的這個矛盾,在近期內沒有看到有減緩的跡象。
第二,美國面臨的經濟挑戰部分也來自中國。特朗普認為新冠病毒來自中國,把它叫做“中國病毒”,以推卸自己抗疫不力的責任。拜登政府儘管沒有將美國的疫情歸咎於中國,但是也一直批評中國疫情資訊不透明、阻礙對病毒的追根溯源。疫情對經濟的衝擊在很多方面都是毀滅性的,這也是前一段時間亞裔在美國遭受暴力攻擊的原因之一。
目前美國面臨的最重要的挑戰是在新冠疫情逐步減緩後如何讓經濟儘快復蘇。現在儘管疫苗在大量接種,政府也預計在夏天可以達到群體免疫,經濟復甦在即,但是新冠病毒的變異使得這個計畫還有很大變數,還有很多美國人不相信疫苗,甚至認為各種防疫措施是在限制他們的人身自由。這對美國經濟的全面復甦會有一定的影響。
另外在全球化的語境下,在新自由主義的市場經濟指導下,很多經濟問題是結構性的。比如美國製造業的大量外流,使得很多底層的、沒有上過大學的人無法找到合適的工作,導致各種各樣的社會問題。這也是特朗普能夠上臺的原因之一。拜登政府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即如何重振美國的製造業,讓更多的低學歷工人能夠有體面的工作。
這就涉及到公平貿易問題和智慧財產權問題,這兩點都和中國有關,所以才有了特朗普時期的貿易戰。拜登政府儘管沒有惡化貿易戰,但是也沒有取消特朗普政府貿易戰的措施。貿易戰並沒有使得美國製造業能夠回流。於是關於公平貿易和智慧財產權問題更多的是一個公平公正的問題。
美國是否能夠通過各種經濟手段,比如使美元不要那麼強勁、適當提高關稅等措施,從而提高進口產品的價格、吸引投資、振興國內的產業、增加就業機會,還有待觀察。這些也都和中國有關。
第三,美國和中國在科技與文化方面的矛盾。在人工智慧、量子計算、5G、軍事科技等能夠型塑人們未來生活的領域,美國也感到有落後於其他國家尤其是中國的危險。
美國政府認為這幾年來政府、大學等機構受到的網路駭客攻擊來自於俄國(2016年對美國總統大選發起的攻擊,進入了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的系統與州裡的選舉登記系統)和中國(2014年從人事管理辦公室竊取2250萬份保密文件)。最近一次是美國企業和政府使用的至少3萬個微軟電郵系統受到認為是來自中國政府支持甚至是操控的駭客的攻擊。美國政府正在考慮是否像制裁俄國那樣制裁中國。
另外美國認為中國海軍的實力在某些方面已經可以和美國抗衡,儘管總體上超越美國還要很多年。中國海軍的實力已經超越了近海防衛的需要,並開發了遠洋進攻的能力。
於是美國認為自己需要和盟國一起發展科技,保持自己在科技方面的領先地位,增強自己的技術防衛和威懾能力,以保護自己的國家安全與生活方式。
綜上所述,中國在近十年來在政治、經濟、軍事、科技等方面的“攻勢”比較猛烈,大有替代美國成為世界老大的態勢。費正清的西方衝擊、中國回應的模式現在變成了中國衝擊、西方回應的模式。而美國由於特朗普對內的白人至上主義和對外的孤立主義又大大削弱了美國的民主制度與美國在世界上的領導地位。於是他們現在有一種極大的危機感。
拜登政府入主白宮100多天以來,已經在逐步形成了一個回應的模式,但是效果如何還不得而知。至少從現在看來他們的回應顯得有氣無力。中國則認為美國是自己發展道路上的敵人,於是加強了對美國的“攻擊”。下一篇文章我將討論這個回應問題及其中美關係的發展對港澳的影響。
来源时间:2021/5/1 发布时间:2021/5/1
旧文章ID:248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