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智：“前浪”应该为“后浪”留下什么?

作者：余智  来源：中美印象

前段时间，中国著名新生代网站哔哩哔哩（俗称B站）出品了一个名为《后浪》的短视频，针对社会上经常讨论的代际差异问题，热情赞美年轻一代(“后浪”)，引起了网络舆论热议：部分人认为它对年轻人的赞扬非常贴切，并有很大鼓舞作用；部分人则认为它是刻意逢迎年轻一代，并美化了当前的社会现实，而忽视了他们与社会的很多问题。甚至,网络上还出现了大量关于“前浪”（老一代）与“后浪”的褒贬争议。

其实，每代人，包括年轻一代，都有自己的整体优点与缺点，而且每代人内部的差异性也很大，简单的代际褒贬对比，无论是“一代不如一代”，还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无论是对整体还是个体而言，都往往失之偏颇、过于笼统与简单化。社会既不必刻意逢迎、也不必刻意苛责年轻一代。

笔者想指出的是：中国年轻一代的优点与缺点，都有上代人与社会环境的深刻影响；社会现实中存在的问题，更是成年人的主要责任；当前中国社会更应该思考，成年人（“前浪”）应该为年轻人（“后浪”）留下什么，特别是价值理念与社会环境。

B站视频对年轻一代的赞美，的确反映了他们的一些优秀特质：不被传统与主流所束缚，勇于创新与创造，敢于做出并坚持自己的选择，价值多元，和而不同，不以成就论英雄……等等。年轻人之所以具备这些优点，离不开视频本身所谈的时代进步的大环境的影响。而所谓的“时代环境”，包括物质硬环境与社会软环境，不仅有年轻人自身创造的贡献，更有上一代人的贡献。

同样地，网络上所指出与批评的年轻一代一些缺点，也离不开上代人与社会环境的影响。譬如，部分年轻人过于以自我为中心，跟“计划生育”政策造成的上一代对他们的过于溺爱有关系；部分年轻人“精致的利己主义”盛行，跟他们在现实中（包括家庭里与社会上）所看到的上一辈行为处事风格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有关系。

再如，部分年轻人对于自身过度自信与自大，与部分上代人对他们的“肯定式教育”过度、批评与矫正不足有关；而部分年轻人对于国家过度自信，甚至有狭隘的民族情绪与浓厚的“战狼式”排外情绪，与上一代推行的过度宣扬本国优点与成就、忽视介绍本国缺点与不足的国民教育有关，与对历史教训总结错位的历史教育有关，也与现实过程中的某些不当宣传有关。

此外，部分年轻人缺乏独立思考精神，容易被各种舆论“带节奏”，根本原因是上代人提供的教育只灌输“正确”答案，不鼓励甚至扼杀独立思考；而部分年轻人并不能真正接受观念多元化，而是热衷于网络暴力，动辄对不同观念持有者进行人身攻击，这不仅源于上代人提供的教育中只是灌输一元化的思考角度与观念，也源于上代人主导的社会对多元化思考与观念的不宽容。

更有甚者，部分年轻人热衷于“检举”、“告发”不同意见者甚至自己的老师，究其根源，还是因为上代人主导的社会对不同意见的打压；如果社会言论环境本身是宽松的，怎么会有这些乱象的存在呢？

最后，再看网络上批评的B站视频对社会现实的美化：一是视频提到的物质丰裕与科技发达，现实中并非普通家庭的年轻一代可以痛快享受；二是视频提到的年轻人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但现实过程中他们的选择处处受限。所有这些社会问题，包括民众收入不足、贫富分化、自由度不够，等等，更是上代人的主要责任。

总而言之，无论是年轻一代的优点还是会缺点，不仅有上一代的言传身教的影响，更有上一代塑造的社会环境的影响。同时，上面谈到的年轻人的一些问题，很多其实并非年轻人的独特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的问题。而社会是成年人而非年轻人主导的，不能将其责任完全或主要归咎为年轻人。网络上批评的现实社会中的很多问题，更是成年人的主要责任。

社会的发展进步，需要每代人的努力。我们当然希望下一代永远比上一代强。但是，正如中国传统的父母“望子成龙”心态可以理解、但并不可取一样，过度苛责并将希望寄托于年轻一代、而逃避本代人的责任，也是不可取的。

近几年来，中国的内外环境都发生了很大变化。疫情之下的中国，内外形势更是堪忧。当前，主导中国社会发展的成年一代应该慎重思考：我们应该为下代留下什么？物质方面，财富真的丰裕？自然环境、矿产资源、物价房价又如何？物质之外，我们又为他们传输了什么样的价值理念，为他们创造了什么样的社会环境？他们从我们这儿学习到的，从我们这儿继承的，是一个更加开放、多元、自由，还是一个更加封闭、一元、处处受限的理念与环境？

在关于“前浪”与“后浪”的讨论热潮中，一篇署名“毛利小张”的网文《献给老一代的演讲》，从年轻一代的角度向老一代发声：“我看着你们，充满唏嘘。向你们进入中年之后的选择表示尊重。你们曾经为弱者慷慨愤歌，但如今更多选择沉默。你们曾经为观点唇枪舌战，但如今小心谨慎、噤若寒蝉。……你们曾经做梦要改变世界，但如今有的隐居，有的写起了情感专栏。你们见证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遗憾的是居然也见证了它的衰败。向你们当中尚未妥协的人致敬。“聪明”的人才懂得为时代和舆论折腰，而善良又天真的人从不真正屈服于现实。” 如果主导社会发展的成年人都首鼠两端，又如何有资格指责年轻人不奋勇向前？

中国著名学者张鸣教授则在其网文中，忧心忡忡、语重心长地对年轻人写道：“世界是你们的，可前景未必好；……历史不仅可以前进，还可以后退。”张教授的这些话，是提醒年轻人的。但我更希望掌握与左右社会现状的成年一代听到这些话,并认真思考：我们应该为年轻人留下一个什么样的理念与社会？或者说: “前浪”应该为“后浪”留下什么?

（作者为中国大陆经济学教授）
延伸阅读：

毛利小张: 献给老一代的演讲
     |2020-5-5

那些口口声声“前浪死在沙滩上”的人

应该看看你们

就像我一样

我看着你们，满怀羡慕

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开放的时代

全球的知识、观点、科技和艺术

像是仅仅只为你们准备的礼物

改革开放、拥抱世界、闷声发大财

地球村的美好乌托邦，被逐步构建

在幻想破灭之前

你们深度参与其中

自由接触谷歌、维基百科

靠自己的双手就能触摸世界的脉搏

世界从来不是平的，但你们最接近它平的时候

很多人在不惑之年，重新体会了童年

像童年一样重新发现和思考世界运行的规律

意识形态带来的对立和封锁被打破

你们终于可以“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管他“姓资“还是”姓社”

你们几乎拥有过，我们如今梦寐以求的权利

接近自由的权利

世界的，就是你们的

你们有幸，遇见那段短暂的开放时代

但我不确定时代是否有幸，遇见这样的你们

我看着你们，充满唏嘘

向你们进入中年之后的选择表示尊重

你们曾经为弱者慷慨愤歌，但如今更多选择沉默

你们曾经为观点唇枪舌战，但如今小心谨慎、噤若寒蝉

你们曾经激情投身科技浪潮，如今不知还有几个人真的相信科技向善

你们曾经做梦要改变世界，但如今有的隐居，有的写起了情感专栏

你们见证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遗憾的是居然也见证了它的衰败

向你们当中尚未妥协的人致敬

“聪明”的人才懂得为时代和舆论折腰

而善良又天真的人，从不真正屈服于现实

向你们当中保持沉默的人致敬

只允许有一种声音的地方

不能选择反对，沉默的声音就是反对

比起我们年轻人，你们真正容得下更多元的文化、审美和价值观

有一天我终于发现

不总是我们年轻人代表”崭新“和”进步“

更多的时候，仍然是你们在传递更进步的价值

那些抱怨”上一代都是老古董“的人

应该看看你们

就像我一样

我看着你们，满怀感激

因为你们，这个世界仍然和我们有所关联

因为精神上的价值互通

才是一个国家真正参与全球化的基础

因为你们，这世上的小说、电影、游戏中所包含的自由表达

不至于总遭举报

尽管被举报是不可避免的，但有你们

至少还有不同的声音

不用期待和年轻人打成一片

我们这一代的价值观

目前还不足以和你们打成一片

如果不能在逆流当中成为叛逆榜样的话

那么

沉默吧，前浪

别再用热泪盈眶绑架我们

张鸣：世界是你们的，可前景未必好

2020-05-07

鲁迅先生说，他一度非常相信进化论，相信青年一定胜过老年。所以，在感觉自己老了之后，一边给青年帮忙，一边对苛刻甚至变态的青年让路。但最后发现，其实同样是青年，好些人也不怎么样。事实上，那一代的青年，能有几个赶得上鲁迅的呢？那些骂鲁迅为封建余孽，昏庸老朽锐进青年，最后还不是“尔曹身与名俱灭”，被人们忘得干干净净。

我们这块土地上，最大的一个特征，就是总是重复无聊的故事。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一茬一茬儿的年轻人，在你面前晃过。我承认，的确一茬比一茬聪明，但能不能有出息，倒是未必。尽管，他们对现代科技的成果，比我们熟悉，玩得也溜。

毫无疑问，我们这些人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头了，今后的世界百分之百，不管怎样，都是你们的。但今后属于你们的世界，会不会精彩，那可是没准。进化论的历史观，是不靠谱的。历史不仅可以前进，还可以倒退。盛唐的人，绝对想不到，到了唐末五代十国，这片土地，会变成那么个鬼样子。漫说文化，能有几个识字的就不错了。

历史是人创造的，不能单怪唐末武夫的跋扈，文人也一样可以将兵，干嘛个顶个地都变成武夫刀下的奴才？五代的沉沦，那一代的读书人，要自己负责任。同样，今天的年轻人，如果自己不肯负责任的话，沉沦，也是不可避免的。当今之世，年轻人肯坚持，肯负责任的，的确少了点，虽然也有闪光的火花，可惜过于稀少。更多的人，活得很老道，很明白，也很油滑。最擅长的，就是绕着走，如果碰上一个冬烘顽固的老头，恰好这个老头又是得罪不起的上司，他们嘴里的语言，听起来能比这老头还陈旧。

好多聪明的年轻人，他们从来不会坚持什么，你说他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在口头上，他们连这个主义都不会坚持。只要需要，他们会把任何一种好听的主义的高调，都唱得响彻云霄。

什么对这个国家好，对这个世界好，他们比谁都明白，但是，他们在乎的，只是什么对我好，如果今天我能混好，哪怕日后洪水滔天，寸草不生。这样的毛病，我们这一代也一样，但今天却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今天的年轻人，出国留学的很多，在咱们的历史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留学生，但是，无论留在他国的，还是回国高就的。整体上跟民国时期相比，留学生对这个世界影响力，要差上好大一截。好多回国的名校留学生，回来之后，擅长的依旧是过去那一套，钻营，钻营，还是钻营。就这点看，年轻人还需要加油。

这个世界肯定是年轻人的，但这个世界的前景，还是要看你们自己。这个环境没有变，我们就还是一代人，没有什么选择权。如果想要这个权利，就得自己争取。没有这个勇气争取，那就只能继续沉沦。

来源时间：2020/7/16   发布时间：202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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