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cAdams:唐纳德·特朗普的心理分析

作者:译者:ringohan 原文作者:Dan P. McAdams  来源:共识网

  2006年,唐纳德·特朗普制订了收购苏格兰阿伯丁附近门尼庄园(Menie Estate)的计划,打算将那里的沙丘和草地改建成高尔夫球场。他与庄园业主汤姆·格林芬(Tom Griffin)在公鸡与公牛餐馆(Cock & Bull )商谈交易事宜。格林芬回忆说,特朗普在谈判中特别强硬,在最小细节上也不愿妥协。不过,正如米歇尔·D·安东尼奥(Michael D’Antonio)在最新出版的特朗普自传《永不满足》中描述的那样,格林芬对那天晚间非常生动的回忆与戏剧理论有关。坐在桌子对面的那位金发客人仿佛是在伦敦舞台扮演角色的演员。

  “是唐纳德·特朗普在扮演唐纳德·特朗普,” 格林芬说。真让人感到有点不真实。

  上世纪90年代末,马克·辛格尔(Mark Singer)在为《纽约客》杂志撰写特朗普简介时,同样的感觉也困扰过他。辛格尔想了解特朗普不再扮演公共角色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辛格尔问,“您在镜子前刮胡子时心里在想什么?”辛格尔写道,特朗普一脸困惑。辛格尔尝试另一种途径,希望解开此人演员面具背后的真实面目:

  “好了,我是在问,您认为您自己是理想的伙伴吗?”

  “真的想知道我心目中理想伙伴是什么样子?”特朗普答道。“大屁股的娘们。”

  也许我可以把辛格尔的问题转换换成:特朗普先生,孤身一人时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辛格尔没有得到回答,但他得到的结论是,这位会成为电视真人秀明星,之后成为领先的美国总统候选人,最终实现惊人的事情:“一种不为灵魂低吟纷扰的存在。”

  辛格尔的评价是否过于尖刻?也许如此,至少在一种意义上是这样。作为有大脑的社会动物,人类进化了成熟的演员,其生存及再生能力取决于所表演的质量。我们进入世界,做好了扮演角色并管理留给他人的印象的准备,最终的进化目标就是与我们所属的社会组织相处,并走在这些组织的前面。

  特朗普似乎极其认识到自己一直在表演的事实,在这方面甚至超过了罗纳德·里根。他从人生中间走过,知道自己一直受到关注。如果从本质上讲所有人都是社会演员,那么唐纳德·特朗普似乎更是如此——在这一原始意义上讲,他是位超人。

  在这个竞选季节,出现了许许多多有关特朗普的问题——他的平台、他在多个问题的方面的知识、他煽动性的语言以及他对政治暴力感到舒适。尽管本文涉及这样一些问题,但核心目标是描绘此人的心理图画。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其大脑是如何运作?假如当选总统,会如何决策?还有,所有这些显示,他会成为什么样的总统?

  在创作这幅图画过程中,我会借鉴在性格、发育及社会心理学方面已经得到验证的思想。自从1910年西格蒙德·佛洛伊德对达芬奇的生活与艺术进行分析后,学者们一直应用心理学透镜分析名人的生活。以前的许多努力依赖未经检验的、非科学的思想。但最近几年来,心理学家越来越多地应用心理科学方面的工具和概念来揭示名人的生活,本文作者在2011年出版的书中就对小布什进行过分析。大量并迅速增长的研究表明,人们的气质、特有的动机和目标、对自己的内在认识,是预测人们未来感觉、思想以及行动的有力指数,也可以在解释其中原因上提供强有力的帮助。在政治领域,心理学家最近对几位美国前总统进行了分析,揭示出他们个人性格的基本特征——譬如外向和自恋——如何构成其独特的领导风格,如何构成其做出的决定。尽管一系列的其它因素,例如世界事件与政治现实,决定了政治领导人在任期会做什么,但彼此差异巨大的个人性格基本倾向也在决定因之列素。

  无论按照何种标准衡量,特朗普的个性毫无疑问到了极端,这一点在总统候选人当中是特别罕见的。许多见过他的人——无论是在谈判和采访中,在辩论台上,还是观看电视辩论过程中——似乎都认为他令人困惑。在这篇文章中,我将试图揭开构成特朗普独特心理化妆的关键气质、认知风格、动机以及自我意识。特朗普谢绝本文的采访,但是他的生活经历在自己的书籍和演讲、自传资料中以及在新闻报纸中都有详细的记录。作者的目标就是借鉴当今心理科学一些最重要的思想与研究成果,开发一种冷静及分析性视角,来观察特朗普。

  一、特朗普的气质

  50年来人类在性格心理学上的实证研究,已经在人类变异的最基本维度方面,达成科学共识。尽管辨别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无数种途径识,但心理科学家已经总结出一种相对简单的分类法,被广泛地称为性格五大因素:

  (1)外倾性:爱交际,社会优势,热情,寻求回报行为

  (2)自恋性:焦躁不安,情绪不稳,抑郁倾向,消极情绪

  (3)责任心:勤奋,守纪律,守规则,组织性强

  (4)宜人性:热心,关心他人,利他主义,同情心,谦虚

  (5)经验开放性:好奇,反传统,富有想象力,接受新思想

  绝大多数人在任一的因素上的分数都处于中间左右,但有一些人得分则接近某一个极值。研究毫不含糊地表明,外倾性较高与更幸福和社会联系更为广存在联系,责任心较高则预示学业与事业上更为成功,宜人性较高与关系更为深厚相关。相比之下,自恋度过高总是不好,证明是构成不幸福、不正常的夫妻关系以及大脑健康问题的危险因素。从青少年中年,许多人倾向更有责任心,更平易近人,少了些自恋,但这种变化通常很小:在一个人的人生当中,这五大类性格品质是相当稳定的。

  根据以上五大因素,心理学家史蒂夫·J·鲁本泽尔(Steven J. Rubenzer)和托马斯·R·法辛格鲍尔(Thomas R. Faschingbauer)与大约120名历史学家和专家一道,从乔治·华盛顿开始,对美国所有的总统进行了打分。小布什外倾度特别高,却在经验开放性上较低,是一位喜欢好奇,智力上比较死板,但却非常热情,非常外向的社会演员。奥巴马相对内向一些,至少对一位总统而言,自恋上低得出奇,他镇定自若,头脑冷静,或许到了成为缺陷的地步。

  在整个人生中,唐纳德·特朗普表现出一种人们预计美国总统绝对不会存在的性格轮廓:冲天高的外倾度与与比最低值还低的宜人性相结合。当然这是我自己的判断,但我相信观察特朗普的绝大多数人都赞成这种判断。在品行特征方面,没有任何特别微妙的东西。这里讨论的不是深层、无意识的过程,不是临床诊断。作为社会演员,我们的表演是要拿出来让所有人看的。

  与小布什、比尔·克林顿(以及名列外倾性所有总统榜首的泰迪·罗斯福)一样,特朗普以一种外向、精力充沛以及在社交优势的方式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他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人——发愤图强,焦躁不安,无法保持安定。他几乎可以不用睡觉。在1987年他所著《交易的艺术》一书中,特朗普描述每天都被各种会议和电话占满。近30年后,他依然一刻不停地与他人互动——在集会上,在访谈中,在社交媒体上。竞选进程中的总统候选人永远处于运动状态。但似乎没有任何人像特朗普那样热情地拥抱竞选,其他任何候选人似乎都没有那些多的乐趣。这里选取他的推特文字作为样本:

  4月12日上午3点13分:“哇,了不起的新民调结果-纽约!谢谢你们支持!”

  4月9日上午4点22分:“伯尼·桑德斯说希拉里·克林顿没有资格当总统。她的决策能力,我可以并并驾齐驱。”

  4月8日上午5点03分:“到纽约了,太棒了。赶紧做留下的许多事情(不要忘记,在竞选的同时,我仍然在经营一家大公司),就喜欢这样!”

  4月5日晚上12点25分:“哇,几乎所有人都退了,《政客》网站一片混乱。消息太好了——记者们不老实,坏透了!”

  高外倾度最主要的表现在于持续不断地追求回报。在大脑内多巴胺回路活动的激励下,高外倾性表演者奋力追求积极的情感经历,不管这些经历来自社会认可、名声还是财富。实际上,高外倾性认识觉得追求过程比真正实现目标更令人满意。1987年,芭芭拉·沃特斯特(Barbara Walters)问特朗普是否愿意接受委任,不是通过竞选担任美国总统,特朗普说不: “我相信自己喜欢这种追求。”

  特朗普的宜人性比其外倾性更极端,但方向却截然相反。宜人性可以说是人类世界最珍贵的品格,它与人们所表现的关怀、爱心、温柔、礼貌和善良的高低程度有关。特朗普肯定热爱自己的家庭,据报道他是一位大方而公允的老板。甚至还有他会见一位身患癌症将不久人世的男孩的闻名故事。这位男孩喜欢电视节目《学徒》,就想让特朗普告诉他:“你被解雇了!”特朗普不忍心这样做,他给男孩一张7000美元的支票,告诉他:“去好好享受你的人生吧。”然而,与外倾性及其它四个品格因素一样,宜人性关心的是与他人相处,与世界相处的整体风格。根据对其一生交往的广泛观察,这些值得注意的例外与特朗普作为一位特别令人讨厌的人物的广泛社会名声是背道而驰的。宜人性较低的人世往往被描述为冷漠、粗鲁、傲慢以及缺乏同情心。如果唐纳德·特朗普不在这一性格因素上评分很低,就没有任何人评分很低的情况。

  研究人员将理查德·尼克松评为美国最不讨人喜欢的总统。然而,与曾经向《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盖尔·柯林斯(Gail Collins)寄回她写的专栏文章,并在她的头像上画圈,潦草地写上“狗脸”字样的特朗普相比,尼克松还算与人为善。在《永不满足》一书中,他抱怨女歌手兼演员切尔(Cher)曾说他像“一点狗屎”,还在推特上吹嘘:“我一拳就把她的屎打了出来,之后她再也没有敢说我的任何事情。”在竞选集会上,特朗普鼓励支持者粗暴对待抗议者。“把他们赶出这里,”他喊道。“我就想给他一巴掌。”从不同情他的记者到政治对手,特朗普称他的所有对手都“令人恶心”,并把他们当成“失败者”一笔勾销。按照真人秀电视节目的标准,特朗普令人讨厌的行为也许并不让人感到震惊。但是,那些希望选民为自己投票的政治候选人却几乎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随后我们会看到,特朗普的社会野心与攻击性倾向在他的早年生活中就有证可查。(据他自己叙述,他曾经对二年级音乐老师大打出手,打对方鼻青眼肿。)据上世纪80年代负责曼哈顿特朗普大厦工程建设的副总裁芭芭拉·蕾丝(Barbara Res)讲,特朗普性格的情感核心就是愤怒:“说到愤怒,那肯定是真的。他并不做假,”今年2月她对《每日野兽》报说。“他容易发火是事实,这是他的性格。”实际上,愤怒可能是他高外倾性与低宜人性背后起作用的情感,但它也可以激发社交优势,点燃赢得他人喜爱的欲望。与适当的幽默才能(这种幽默也许是进攻性的)结合一起,愤怒成了特朗普魅力的核心。此外,愤怒渗进了他所有的政治词语。

  假如唐纳德·特朗普入住白宫,他会成为什么样的决策者?

  预计一位总统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是十分困难的。2000年大选的尘埃落定时,谁会想到小布什有朝一日会先发制人地入侵伊拉克?即便果真有人想到了,我也没有读到。如家不发生911事件,布什可能永远不会找萨达姆的茬。然而,国际事件会一成不变地劫持总统。奥巴马所继承的,是一场灾难性的经济衰退,2010年中期选举后,他与绝不屈服的共和党所控制的国会拼命斗争。如果这些事件没有发生,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我们永远不得而知。

  尽管如此,气质性格特征依然是观察总统决策风格的线索。研究显示,外倾性人士倾向冒重大的风险,而经验开放性较小的人很少对自己深信的信念提出疑问。小布什以高外倾性和低的经验开放性的方式执政,容易做出寻求重大回报的大胆决定,并坚信自己所做的决定不会出错。笔者在布什心理自传中认为,入侵伊拉克这类改变游戏规则的决定,正是他最有可能做出的决定。诸多国际事件打开了入侵时机窗口。布什从自己的终生愿望——在担任总统前就不断追求的愿望,即反对敌人,捍卫自己心爱的父亲(可以想想萨达姆·侯赛因)——以及他自己的生活经历(英雄将自己从压制力量(想想犯罪与酗酒)中解救出来,恢复了平静与自由)中获得了更多的心理肯定。[page]

  与布什一样,特朗普总统可能会为得到丰厚回报而孤注一掷,回报就是他们的竞选口号说的那样,让美国重新伟大。作为房地产开发商,特朗普肯定承担了很大风险,尽管上世纪90年遭受挫折后他成为一位越来越保守的商人。作为承担巨大风险的结果,他可以(实际上也做么做)指着市中心豪华大楼、豪华的高尔夫球场以及个人财富(估计达到数十亿美元)给别人看。显然,所有这些给他带来巨大的精神奖励。风险决策同样导致四家参与他的博彩业和度假业的公司按美国破产法第11条破产。由于没有布什那种经验开放性(在这项品质上心理学家给布什评分最低)的负担,特朗普可能成为一位更为灵活、更为实际的决策者,更像克林顿而不像布什:在采取行动之前他可能做更多、更认真的观察。此外,由于人们认为他比大多数候选人意识形态色彩淡薄(政治观察家注意到,在有些问题上他似乎保守,在另一些问题上则持自由派观点,在一些问题上无法分辨立场),他可能轻松地转换立场,给与国会和外国领导人进行谈判斡旋留下余地。但总的看来,他不可能回避存在风险的决策,假如这一点得到发挥,将提升他的遗产,为他提供情感上的回报。

  然而,真正的疯狂心理牌,是特朗普的宜人性——或者准确地说缺乏宜人性。历史上从来未曾有过像唐纳德·特朗普这样在公共场合如此一贯而且公然不讨人喜欢的人物。如果他离尼克松距离最近,我们或许可以预计,特朗普的决策风格会像上世纪70年代早期尼克松和他的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在国际事务中所展现出的精明的现实政治,模拟尼克松政府丝毫不留情面的国内政策。人们的观点不同,也许这样也全是坏事。当需要平衡相对竞争的利益,或者与尼克松时代中国这样的对手讨价还价时,像尼克松这样性格方面宜人性较低的决策者,就不容易被热烈的情感或人道主义冲动而动摇,因而具有一定优势。在国际事务上,尼克松不屈不饶,务实、冷静而理智。特朗普似乎具有类似的强硬与战略实用主义立场,但冷静与理智看来永远也不适合他,其原因也许是特朗普的令人讨厌似乎受到愤怒情绪的驱动。

  在国内政治中,即使按照美国政客的标准,尼克松也被广泛认为狡猾冷酷,愤世嫉俗与玩弄权术,同情并不是他的强项。这听上去也很像唐纳德·特朗普——除非填上奔放的外倾性格,无情的表演艺术以及高于实际生活的名人牌子。尼克松永远不可能填的空间,特朗普却可以填。

  研究表明,宜人性较低的人通常被视为不可信赖。不诚实与欺骗将尼克松拉下了马,也损害了总统体制。一般认为,当今的所有政客都会说谎,或者至少会掩饰,但特朗普似乎在这方面达到了极端。PolitiFact(政治真相)网站对2016年总统候选人竞选陈述的真实性进行了评估,最近计算得出的结果是,特朗普的话只有2%是真实的,7%近乎真实,15%一半真实,15%近乎虚假,42%虚假,18%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最后三项加起来(从近乎虚假到彻头彻尾虚假),特朗普达到75%。而泰德·科鲁兹、约翰·卡西、伯尼·桑德斯和希拉里·克林顿对应的数字分别是66%、32%、31%和29%。

  总之,唐纳德·特朗普的基本性格品质表明,这样一届总统可能非常容易惹火。可能造就的后果就是一位充满活力、积极进取,但却疏远真相的总统。他可以是一位大胆、不及后果而咄咄逼人的决策者,极端渴望得到最强、最高、最耀眼和最令人敬畏的结果,从来不多考虑自己将来会留下什么样的附带损害。倔强、好战、可畏以及暴躁。

  在1824年的总统大选中,安德鲁·杰克逊赢得了多数选举人选票,击败了昆西·亚当斯、亨利·克雷和威廉·克劳福德。然而,由于杰克逊没有获得多数选民选票,选举结果由众议院投票决定,最终亚当斯占了上风。后来,亚当斯挑选克雷担任国务卿。杰克逊的支持者被他们所称的亚当斯与克雷的“分赃行为”激怒。他们认为华盛顿权贵层违背了人民的意志。4年后,杰克逊乘着公众不满的浪潮取得选举胜利,标志着美国历史上戏剧性的转折点。杰克逊是西部农民和拓荒者心爱的英雄,是担任总统的首位非贵族人士。他是首次邀请普通人参加就职仪式的总统。让政治精英们憎恶的是,民众在白宫里乱踩一通,打碎了盘子和装饰物。华盛顿内部人士痛斥杰克逊,认为他生活放纵,粗鲁而愚蠢。反对派称他为傻瓜,自此驴子成为民主党的象征。1824年,在与丹尼尔·韦伯斯特(Daniel Webster )的谈话中,托马斯·杰弗逊将杰克逊描述为“我所了解的最不适合担任美国总统的人,”因为他时常“愤怒得喘不过气来”,他是一位不会用文明方式说话的“危险的人”,一位充满可怕激情的人。杰佛逊担心,外国领导人最轻微的侮辱都会促使杰克逊宣战。杰克逊的朋友和敬佩他的同事也害怕他的火爆脾气。杰克逊一生中决斗过14次,身上还留着弹片。在总统任期的最后一天,他承认只有两件事令他感到遗憾:一直未能射杀亨利·克雷,以及把约翰·C·卡尔霍恩(John C. Calhoun)吊死。

  与幽默的天赋结合一起,愤怒成了特朗普魅力的核心。

  安德鲁·杰克逊与唐纳德·特朗普的相似,并不仅仅是他们共同拥有的好斗性格以及他们作为华盛顿外界人士的地位,还在于这些占支配地位的社会演员与崇拜他们的听众之间所创造的势力——或者,对杰克逊更公平地讲,就是他的政治对手们一直恐惧的那种势力。杰克逊具有的煽动能力,让对手们给他冠以“暴民之王”的外号。他们认为杰克逊是位愤怒的民粹主义者——满头乱发的山民,宣泄着群众的原始感情。在社会科学界发明威权性格,解释被专制领袖所吸引这一现象的100多年前,杰克逊的批评者感到担心是,如果受到愤怒暴民鼓动,受人欢迎的强人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二战期间和二战以后,心理学家认为威权性格是一个模式的生活态度以及价值观,围绕着遵守社会传统规范,将权力交给那些可以人格化或实施这些规范的人,以及对那些挑战团体内部规范或游离于他们轨道之外人士的反感(甚至达到仇恨与攻击的地步)。今天,在美国白人当中,在威权主义指标分数较高往往与对大范围的“团体外群体”存有偏见联系在一起,这些团体为群体包括非裔美国人、外来移民、穆斯林和同性恋者。威权主义还与对人文与艺术的怀疑有关,与认知上的死板、军国主义情感以及基督教原教旨主义有关。

  具有独裁癖好的个人担心自己的生活方式受到威胁时,就会转向那些能够保证他们安全的强势领袖,例如唐纳德·特朗普。在政治学家马修·麦克威廉斯(Matthew MacWilliams)最近主导的一项全国调查中,信奉威权主义程度较高成了预测政治上强烈特朗普的唯一指标。特朗普承诺将在墨西哥边界修建一道墙,杜绝非法移民进入美国,他还抱怨穆斯林和其他外来者,这些都可以滋生这股势力。

  社会心理学家杰西·格林厄姆(Jesse Graham )注意到,特朗普诉诸于一种古老的对道德败坏的恐惧,这种恐惧将团体以外的人比作寄生虫、毒药和其它不纯洁的东西。特朗普对细菌表现出的憎恶感,他似乎对体液,尤其是妇女的体液感到恶心,也许这并非心理上的巧合。他有句名言,说“福克斯新闻”主持人梅金·凯利“身上到处往外流血”,还反复说希拉里·克林顿在民主党辩论期间上卫生间“令人恶心。”恶心是对不洁东西的主要反应。特朗普每天感受到的恶心事似乎比大多数人都多,或者至少说他就是这样。

  专制的使命就是确保团体内人员安全、纯洁与善良——让好的东西进来,坏的东西出去。18世纪20年代,在乔治亚与其它边疆地区居住的白人生活在对美国印第安部落不断的恐怖之中。他们对联邦政府未能保护他们免除他们认为的致命威胁和腐败蔓延而感到愤恨。为了应对这些恐惧,杰克逊总统力推通过印第安人迁移法案,最终导致45000美国印第安人被强行迁移。至少有4000个切诺基人死在从乔治亚州到俄克拉荷马州的“泪水小道”上,。

  美国的威权主义思潮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位曾三次结婚、满嘴脏话的特朗普却对基督教福音派白人具有吸引力。小杰里·福尔维尔(Jerry Falwell Jr.)今年二月在《纽约时报》写道,“如果ISIS炸毁我们的一些城市,或者我们的边界得不到设防,所有的社会问题——传统家庭价值与堕胎——都变得毫无意义。”普通的基督教福音派大众“正在努力拯救这个国家,”福尔维尔说。在基督教福音派信众中,得到“拯救”取得了特殊的共鸣——当然不但是从罪恶和被诅咒中,而且是从危险而腐败的世界存在的威胁与不洁中被拯救出来。

  特朗普诉诸于一种古老的对道德败坏的恐惧,这种恐惧将团体外人士比作寄生虫和毒药。

  我和研究助手曾安排威权主义思想比较严重、政治上保守的基督教徒想象,如果从来没有找到宗教信仰,他们的生活(以及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许多人描绘为彻底的混乱——家庭破裂,不忠与仇恨蔓延,城市燃烧以及地狱的最底层。相比之下,同样虔诚但威权思想较轻的政治自由派基督教徒却将世界描绘成失去了一切资源,没有欢乐与满是阴暗的荒凉世界,就像贫瘠的月球表面。对于具有威权思想的基督徒来说,一种强烈的信仰——就像一位强有力的领导人一样——可以把他们从混乱中拯救出来,打压恐惧与冲突。唐纳德·特朗普便是这样的拯救者,尽管他洋洋自得,骂声不断,在堕胎问题上胡说八道。

  去年12月,在北卡罗莱纳罗利的竞选活动中,特朗普反复强调“正在发生某种坏事情”和“真正危险的东西还在继续”,从而引起了听众的恐惧。一位来自弗吉尼亚州的12岁女孩问他:“我真感到害怕,您能为保卫这个国家做点什么?”

  特朗普答道:“您知道吗,亲爱的?你再也不会感到害怕了。他们将感到害怕。”

  二、特朗普的精神习惯

  在《交易的艺术》一书中,特朗普忠告公司高级主管、CEO和其他从事交易的人,要“往想大的,”“利用自己的杠杆”,并永远“反击。”进入谈判后,一开始时就必须居于坚不可摧的强势位置。必须展示一种大姿态。“我的目标很高,然后不断地往前推进,达到我所追求的目标,”他写道。

  在特朗普看来,“交易”的概念代表着心理学家们所称的个人图式——了解弥漫到他的思想那种世界的一种途径。认知科学研究表明,人们是依靠个人图式迅速而有效地处理新的社会信息的。然而,就图式本身的性质而言,图式会把人的关注点限定到过去曾经发挥过作用的少数几种方法之内,但不一定形成弯曲,以含括正在变化着的环境。成功决策的关键之一就是了解自己的图式,以便在需要时予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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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特朗普出席大西洋城Taj Mahal博彩中心开幕式。与许多外倾性人士一样,他从气质上喜欢高风险、高回报的决策。(Mike Derer、美联社)

  在苏格兰Menie庄园的谈判过程中,特朗普向汤姆·格林芬提出一个又一个的古怪要求,在分歧方面,即便在最不起眼的问题上都要拼命讨价还价。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战斗。“有时候,达成交易的部分工作就是诋毁竞争对手,”特朗普写道。当地居民拒绝向特朗普出售建高尔夫球场所需的土地时,他就在《大卫·莱特曼的晚间秀》节目上和报纸上讽刺他们,说当地人是住在“令人恶心”窝棚里的乡巴佬。正如D·安东尼奥在《永不满足》中详细叙述的那样,特朗普的攻击引起大不列颠岛数百万人的对抗,还造就了一部强烈批评挺特朗普的获奖纪录片(《你被特朗普耍了》),并让一位名叫迈克尔·福布斯(Michael Forbes)的当地农民兼牧民成为民族英雄。福布斯在自己的谷仓上涂上“不要高尔夫球场”的标语,还告诉特朗普:“把你的金钱扔进你的屁股去吧。”之后,在苏格兰奖格兰菲迪士精神(the Glenfiddich Spirit of Scotland)大奖中获得2012年最高苏格兰荣誉奖。(尽管如此,特朗普的高尔夫球场仍然于同年竣工。他承诺球场建设将为阿伯丁地区创造1200个永久性工作岗位,但到目前为止,记录在案的只有大约200名。)

  特朗普对成功交易的建议还包括一些对抗性不大的策略:“保护不利方面(预测什么地方可以出错)”“让自己的选择最大化”,“了解市场”,“传播消息”以及“获得乐趣”等等。他说,作为总统,他会与中国谈判达成更好的贸易协定,与制药企业与医院谈判,确保得到更好的医保体制,强迫墨西哥同意自费修建边界墙壁的协议。在大选中他常说,为了达成对美国人有利的交易,他会直接拿起电话找人——例如一家要将公司迁往墨西哥的公司的CEO——来谈。

  特朗普关注个人关系以及一对一的谈判,尊重的是一种庄重的政治传统。例如,上世纪60年代林顿·B·约翰逊推动通过民权立法以及其它社会福利计划,其成功的因素之一就是他在劝说国会议员方面所具有的非凡专业能力。相比之下,奥巴马总统一直因未能做出必要的个人努力,与国会议员个人建立紧密而富有成果的关系而受到指责。

  尽管如此,达成交易仅是总统职务部分活动的贴切描述,现代的总统职位极为复杂,主要靠个人关系是远远不够的。总统在制度框架内行驶职权,而这个框架超越具体人之间的特殊关系,不管具体人是国家元首、内阁部长还是国会议员。最富有成效的领袖都能与日常政治上的社会与情感斗争保持一定的距离。总统需要始终胸怀大局,平衡大量相互矛盾的利益,不能在特定关系上有太多的投入。对于美国总统来说,政治不仅仅是个人事务,政治涉及许多方面。

  特朗普暗示,将采取其它方式来解决总统面临的错综复杂而长期存在的问题。“我会这样做,”在去年晚些时候发表的竞选宣言《残缺的美国,如何让美国再次伟大》中他写道。“在需要采取措施的方面,我要最能干的士,我雇请他们去做,放手让他们去做……不过,我一直关注着他们。”特朗普懂得自己单干不行:

  “我们存在的许多问题是由多年来的愚蠢决定或者根本没有决定而造成的,现在已经酿成一场巨大的混乱。假如我能挥动一支魔棒把它们解决掉,我一定会做的。但达成解决方案时有大量不同的声音——以及利益——必须加以考虑。这样就涉及邀请人们到一间房子来,就妥协方案进行磋商,直到所有人走出这间房子时在同一份文件上取得一致。”

  在2016年两极化严重的政治言论中,听到候选人引用妥协概念并承认需要倾听不同声音,这一点真让人耳目一新。然而,特朗普想象让一群人在一间屋子里讨论解决办法,意味着一种更为简洁,更为独立的进程,而这种进程超过了政治现实所能容许的范围。可能的情况是,作为一个其运作需要远远超过达成协议的庞大的政府的舵手,特朗普可能是十分合适的——但是,这也需要一整套图式和技能,而这些图式和技能似乎并不在特朗普解决问题的习惯方式之列。

  三、特朗普的动机

  在心理学家看来,评价唐纳德·特朗普不用自恋这一词汇几乎是不可能的。《名利场》杂志的一篇文章要求哈佛大学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Howard Gardner)总结特朗普的性格予,他立刻答复:“惊人的自恋。”主持过多项有关操纵行为研讨会的临床心理学家乔治·西蒙( George Simon)说,特朗普“太经典了,我保存他的影视剪辑供研究专题讨论会使用,因为没有这样再好不过的自恋例子了。不然,我就得雇演员,制作小插图。他就像成一出成真的梦想。”

  我从自己住的芝加哥密西根大街超北走,常常停下脚步,欣赏特朗普在芝加哥河上修建的时髦大楼。为什么他将自己的名字用20英寸尺寸印在大楼前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特朗普把自己的名字放在他所接触过的几乎所有东西上——从赌场、牛排到一所教学生如何发财的所谓大学。同时,自我引述充斥着特朗普的演讲与谈话。1999年夏天,在父亲的葬礼上,他站起来讲话,谈的却主要是自己。这是他自己一生中最艰难的日子,特朗普一开口便说。他继而谈到弗雷德·特朗普一生最大的成就:养育了一位闻名而杰出的儿子。格温达·布莱尔(Gwenda Blair)在特朗普家族三代传记《特朗普们》一书中写道:“‘我”、’和‘我的’这样的单数第一人称,盖过了‘他’和‘他的’等第三人称。其他人都在谈论他们对佛雷迪·特朗普的回忆,而(唐纳德)却在说父亲(对他的)的支持。”

  在古希腊的传说中,美少年那喀索斯忘情地爱上了池中自己的倒影,便一头载进水里,结果被淹死了。这个故事为现代的自恋概念提供了神学来源,而自恋被认为是过分的自爱,自大的附带品质和一种优越感。高度自恋的人总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经常而过度的自我引述便是这种性格的突出特点。

  对总统而言,自恋是一把双刃剑。它常常与历史学家所说的“伟大”联系在一起——同时也与遭受罢免的决议紧密关联。[page]

  研究自恋在唐纳德·特朗普人生中扮演的角色,就要超越社会演员的性情品质——超越高度外倾性与低宜人性,超越他决策的个人图式——探求驱动他的动机。唐纳德·特朗普到底想要什么?他一生中最珍视是什么样的目标?

  那喀索斯极端地热爱自己。具有强烈自恋需要的人要爱自己,更急切地要求别人也爱他们——或者至少羡慕他们,认为他们聪明、强大而英俊,甚至仅仅认为他们符合时代潮流都行。他们生活的根本生标就是推销自我的伟大,并让所有人都看得到。“我是棕榈海滩之王,”在2005年写《特朗普国家》一书中,特朗普告诉记者Timothy O’Brien 说。名人和富人“纷纷抵达”特朗普专用的棕榈海滩马拉拉戈(Mar-a-Lago)庄园。“他们都来用餐,他们都喜欢我,他们都怕我的马屁。最后离开时,他们说,‘他太可怕了。’可我是国王。”

  著名心理分析理论家Heinz Kohut认为,自恋心态来自早年生活中镜像的短缺:父母未生动地真实反映小男孩(或者小女孩)自己尚属萌芽中的伟岸,造成孩子极度需要别人的肯定与赞扬。因此,一些专家坚持认为,自恋的动机下面掩盖着一种潜在的不安全感。但另有一些人认为,某些形式的自恋并不一定是需要补偿的,甚至也不是什么不成熟的表现。根据这种观点,我在个人记录中找不到任何证据说明唐纳德·特朗普经历过除与父母亲情之外的任何东西。特朗普这里的自恋人士也许反复地追求美化自己,但并不一定是因为童年时存在消极的家庭势力困扰。相反,他们就是不满足。父母的赞扬和强烈的鼓励也许能加强大多数男孩和青年的安全感,对特朗普来说却是为其旺盛的野心增添了高效燃料。

  从上小学开始,特朗普就一直想争第一。在纽约军校上高中时,他在同学和教职员工中都比较有名,但却没有任何亲密知己。在《特朗普们》一书中,一位教练和一位敬慕他的同学回忆说,在竞争非常激烈的环境下,特朗普出类拔萃,是最有竞争力的青年。他对超越的需要——例如成为学校里最佳运动员,筹划最为野心勃勃的未来职业——让他不能显示出亲密关系通常需要的那种软弱和脆弱,因而就可能排斥亲密的朋友关系。

  读者可能认为,自恋的性格是所有渴望成为美国行政总裁人士职业描述中的一部分,但在这种心理构造方面,美国总统的表现似乎千差万别。在2013年《心理科学》杂志发表的一篇论文中,行为学家根据作者们所称的“自大性自恋”性格,对美国所有总统进行打分。林顿·约翰逊得分最高,接着就是泰迪·罗斯福,安德鲁·杰克逊,富兰克林·D·罗斯福,约翰·F·肯尼迪,接下来就是尼克松和克林顿,米拉德·菲尔墨(Millard Fillmore)得分最低。将这些评分与总统表现的客观指数放在一起比较,研究人员发现,对总统而言,自恋性格是一把双刃剑。在积极方面,自大式自恋与启动立法,公共说服力,制定政策议程以及历史学家所称的“伟大”联系在一起。而在消极方面,则与不道德的行为以及国会弹劾的决议联系在一起。

  只要自恋者不断有出色表现,在商业、政府、体育和其他许多领域里,人们会在很大程度上容忍自恋者自私自利及令人讨厌的表现。在我看来,在优越性自恋行为方面,史蒂芬·乔布斯与特朗普几乎不差上下。他辱骂同事、下级和朋友。27岁那年,《时代周刊》杂志没有把他选作年度人物,他得知消息后就大喊大叫。2010年iPad面世后,奥巴马总统办公厅主任Rahm Emanuel而不是总统本人打来祝贺电话,他就感到沮丧。与特朗普一样,他基本上不理自己的孩子,有时竟拒绝承认是自己的孩子。

  心理学研究表明,初次认识时,许多自恋者给人的印象是魅力十足,风趣机智,性格迷人。他们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很高的支持与信任。只要他们一直聪明过人,事业成功——就像乔布斯一样——他们可以经受着别人的批评并保持崇高地位。然而,自恋者往往很快耗尽人们的喜爱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他们以自我为中心的做法,如果不是感到愤怒,就一定感到厌烦。当自恋者开始让那些曾经为他们而感到头晕目眩的人失望时,他们坠落的速度就显得特别快。古谚语说,一骄傲就跌倒。这句话至今也有道理。

  四、特朗普的自我认识

  美国总统不仅仅是位首席执行官。他是美国人的象征。总统代表与激励的大部分权威来自“叙说”。正是主要通过他讲述的或人格化的故事,通过别人讲述的他的故事,总统才能施行道德力量,并形成对国家有重大意义的遗产。

  像我们大家一样,总统也在自己心灵里创作生故事——或者心理学家称作的叙事认同——向大众解释这些故事何以走到现在这样。这一进程往往是下意识的,涉及有选择性地重新诠释过去与想象未来。性格和发育与社会心理学上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人生故事向成年人展示连贯及目的性,以及随时间推移的持续性。总统有关自己的叙事还可为他们国家认同的看法涂上色彩,影响他们对国家政策以及进步的理解。

  小布什中年构思出人生故事,这一故事可以追溯到一个酗酒、没出息的人如何变成自律的圣徒的过程。故事中的关键事件,是31岁时决定娶一位坚定的自由主义者为妻,近40岁时皈依福音派基督教,40岁生日后彻底戒酒。通过对自己的罪恶进行赎罪并戒掉酒瘾,布什重新找到少年时代在德州梅德兰成长期间曾经拥有的自制及自由的感觉。他把自己的叙事扩大他的国家故事,布什相信,引入一种富有同情心的保守主义,美国社会就可以重拾健康的家庭价值以及旧时小镇生活的体面。在国际方面,布什认为,如果所有地方受压迫民众从压迫者的压迫中得以解放出来,他们都可以拥有上帝赋予的同样权力——自决与自由。无论是好是坏,他的救赎叙事为一场旨在推翻独裁者的外国战争提供了正当理由。

  在《父辈的梦想》一书中,巴拉克·奥巴马谈到自己救赎的经历,即追求从奴役到解放的进程。当然,奥巴马本人并未直接经受奴隶制的恐怖或黑人受歧视的侮辱。然而,他想象自己是这份遗产的继承者,而这份遗产就是为奥巴马开辟道路的小马丁·路德·金及其他人权倡导者从耶和华到摩西的苦难经历。他的故事是崛起的进步主义叙事,反映了这个国家走向平等与自由的进程——正向金描述的那样,历史向正义弯曲的长长弧线。31岁娶米歇尔·罗宾逊为妻时,奥巴马已经把自己看成这个宏大的叙事中的主人翁。

  唐纳德·特朗普的情况如何?他在心中构建了自己何以成为今日的什么样的叙事?我们从中能够找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美国故事的灵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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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特朗普和父亲弗雷德、弟媳布莱恩和弟弟罗伯特在一起。特朗普小时,父亲就鼓励他成做一名一名“杀手”,并寻求引导他的好斗性。

  我们的叙事身份通常以我们对童年的最早记忆开始。这种遥远的记忆并不能忠实地重新演绎过去实际发生的,而更像我们想象中世界过去那个样子的神话般表演。布什最早的回忆就是天真、自由以及在西德克萨斯平原地区成长的美好时光。对奥巴马而言,则是对自己在世界中所处地位的神奇及模糊感。唐纳德·特朗普生长在上世纪50年代一个富裕的家庭,母亲专心之至地照看孩子,父亲则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在皇后区牙买加庄园(Jamaica Estates)自己家的大厦前面,停放着父亲的凯迪拉克和母亲的罗伊斯(Rolls-Royce)车。特朗普家的五个孩子——唐纳德是第四个——享受着美好的家庭环境,父母爱着孩子,孩子们彼此之间充满了爱。然而,今天在唐纳德·特朗普所讲故事的第一章里,他所表达的根本不是布什那种温柔的怀旧情结或者奥巴马的好奇心,而是浸透了危险感和强硬需要:这个世界是不可信任的。

  在皇后区和布鲁克林,弗雷德·特朗普通过建设、拥有并管理公寓设施,赚了一大笔钱。周末,他偶然会而带一两个孩子去检查楼房。“在布鲁克林那些棘手的地区收取小额租金时,他常常拉我在他的左右,”唐纳德在《残缺的美国》一书中回忆道。“当房东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必须十分强硬。”一次,唐纳德问弗雷德为什么按门铃后父亲总是站在租户大门的旁边。“因为有时他们会从门中间直接开枪,”父亲回答说。弗雷德的反应也许属于夸张,但却反映出他的世界观。他培训儿子们一定要成为强硬的竞争者,因为他自己的经验告诉他,如果时常不警惕,态度不凶猛,在商业上就无法生存。弗雷德在强硬态度上的教训赋予儿子唐纳德天生好斗的气质。“在昆士长大,我成了个十分坚强的孩子,”特朗普写道。“我想成为社区最坚强的孩子。”

  弗雷德赞扬唐纳德的强硬,并鼓励他成为一名“杀手”,但他并不热衷于少年犯罪的前景。他决定送13岁的儿子去军事学校上学,目的就是让他讲好斗与纪律结合在一起。这样的决定是在唐纳德和朋友一起乘坐地铁去曼哈顿购买弹簧小刀之后做出的。正如特朗普几十年后所说的那样,纽约军事学校是个“非常非常严酷的地方,到处都是前军士教官。”教导员“常常把你的屎尿都能打出来;那些家伙真粗野。”

  军事学校强化了特朗普从父亲那里学到的强烈的工作道德以及纪律感,他学会了如何对付那帮好斗的人,例如是他的令人恐怖的垒球教练西奥多·道比尔斯(Theodore Dobias):

  我所做的,基本上就是转达我尊重他的权威,但他不得恐吓我。这种一种微妙的平衡。像许多强者一样,如果觉察出对方软弱,道比尔斯就会胡作非为。相反,如果他觉得你很强但却不想去挫伤他,他对待你就如同一位真正的男人。

  特朗普牢记从自己父亲以及学校老师学得到的教益:世界是个危险的地方,你必须做好战斗的准备。到那时为止特朗普所经受的最大悲剧又强化了这种想法——哥哥43岁英年早逝。弗雷迪·特朗普从未在父亲创造的竞争环境下茁壮成长。布莱尔在《特朗普们》一书中描述佛雷迪“甜蜜小人物的味道太浓,是位多愁善感却十分可爱的失败者,”弗雷迪在家族企业方面未能给父亲留下很深印象,最后当了飞行员。酗酒造成他过早离世。从来不喝酒的唐纳德很爱哥哥,哥哥去世让他十分悲伤。“佛雷迪根本不是一名‘杀手’”,他得出结论说。

  在1981年《人物》杂志的采访中,特朗普亲口说,他人生叙事的基本背景是,“人是动物中最凶残的,生活就是一系列的战斗,结果不是赢就是输。”这个故事中的主人翁就像20世纪伟大学者和心理分析家卡尔·荣格(Carl Jung )在神话和民谣中找到的战士原型。荣格说,这种战士的最大才能就是勇气、纪律和技能,其核心生活目标就是为重要的东西而战斗;对一个问题的典型反应就是消灭它,或者就是击败它;其最大的恐惧就是软弱或无能。这种战士的最大危险在于,他会在其他人当中煽动毫无道理的暴力,并把这种暴力带在自己身上。

  特朗普热爱拳击和橄榄球,他还曾经拥有过一支橄榄球队。在电视真人秀节目《学徒》的开篇部分,他欢迎电视观众进入残酷无情的达尔文世界。

  纽约。我的城市。全球经济的车轮在这里从来没有停下脚步。这是具有无以伦比巨大实力与目标的混凝土都市,推动着商业世界。曼哈顿是个充满挑战的地方。这个岛屿就是一个真正的丛林。一不小心,你就会被吃掉、爵碎,然后被吐出来,但如果你拼命工作,你真的就会取得成功,我是说真正的成功。

  这里所讲的在很大程度上并非赚钱。特朗普写道:“对我来首,金钱从来不是大的动机,除非作为一种保留得分的手段。”这桩故事讲的是出人头地,名列前茅。

  唐纳德·特朗普承诺,作为总统,他要让美国重新伟大。在《伤残的美国》一书中他说,走向胜利的第一步就是扩充武装力量:“一切从一支坚强的军事力量开始。我说的是一切。”美国所面临的敌人比这位英雄在皇后区和曼哈顿对抗的敌人更为可怕。“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危险,”特朗普说。ISIS成员“都是些中世纪的野蛮人,必须予以无情地毫不停顿地追踪,不管在什么地方,直到他们中的每一位都死掉。”威胁较小而其好战姿态一点不少的是我们的经济竞争对手,例如中国人。他们不停地打压我们,我们必须击败他们。

  安德鲁·杰克逊展示出我们在特朗普身上可以看到的许多同样心理品质。

  经济上的胜利是一回事情;发动并赢得真正的战争却是另一回事情。与某些其他候选人相比,特朗普在某些方面似乎不大倾向采用军事行动。2003年,他强烈地批评小布什入侵伊拉克的决定,还在派遣美国军队到叙利亚上表现出谨慎态度。

  尽管如此,我认为,有充分理由对特朗普在有关美国敌人方面的挑衅语言感到担心。密执安大学心理学家大卫·温特尔分析了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说,结果发现,演说中紧扣权力导向及进攻性意象的总统比那些在演说中不涉及这种意象的总统,更容易将国家引向战争。特朗普描述自己人生以及对美国敌人的态度所使用的言辞,毫无疑问是进攻性的。此外,如上所示,特朗普的外倾性与自恋显示出甘愿冒大风险采取行动(即历史可以记住的行动)的意愿。强硬的语言有时可以避免军事冲突,让潜在的对手因恐惧而下台。但好战的语言也可能在特朗普的支持者当中煽动民族仇恨,刺激特朗普将矛头对准的敌对国家。

  在全世界的文化当中,传统上勇士叙事一直围绕并为青年人展开。然而,特朗普终生都贯穿着这样的故事。年近70岁的今天,他依然是一位勇士。回到古代,获得胜利的青年战士会得到战利品——物质奖励与美女。在那里特朗普一直是位大赢家。他的整个人生故事可以追溯到上世纪70年代的战略运筹,80年代的伟大胜利(凯悦大酒店,特朗普大厦等),90年代初期的失败,同年代后期又卷土重来,以及之后他的品牌与知名度的扩大。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是位为赢得胜利而战斗的凶猛战士。

  然而,为了什么样的更大目标而赢得战斗?胜利要获得的更高奖赏是什么?故事在这里似乎失去了声音。你可以整天听唐纳德·特朗普竞选中的脚注,可以阅读他写的书籍,可以观看对他的电视采访——即使有的话,你也很少看到他在战斗中撤退,从前线返回家里,思考为了赢得胜利而斗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无论是在自己生活中赢取胜利,还是为了美国而赢赢取胜利。

  特朗普的勇士形象也许会让一些美国人相信,他真的有能力让美国重新伟大,不管这种伟大意味着什么。但是,与前总统们和特朗普的竞争对手所经历并展示的叙事相比,他的叙事似乎在主题上并不成熟。尽管竞选过程从未着火,但马科·卢比奥却讲述了一个在移民及文化多元化环境下向社会上层移动的鼓舞人心的故事。泰德·科鲁兹吹嘘自己版本的霍瑞修·爱尔杰(Horatio Alger )叙事,其意识形态根植于深刻的美国保守主义愿景。希拉里·克林顿人生旅程的故事,从哥德华特姑娘(Goldwater)到国务卿,讲述的是妇女进步——她当选总统具有历史意义。伯尼·桑德斯传播的是一种进步主义的自由派政治叙事,民主党人可以追溯到上世纪60年代,反映在他的自传和他的政治立场上。可以肯定地讲,所有候选人都是希望能够获胜的战士,都想让美国伟大(再次伟大)。但他们的人生故事告诉了美国人他们为之奋战的目标以及他们赢得胜利所具有的意义。

  特朗普从来没有忘记父亲的教导:世界是个危险的地方,必须做好战斗的准备。

  胜利赋予特朗普的生活以清晰与目的。作为共和党未来的总统提名,他一定十分珍视另一场巨大胜利的前景。然而,人们可以从他的叙事中能够得到什么样的治理原则?当竞选结束,作为美国总统面临更为模糊的挑战时,这样的故事能够提供什么样的指导?

  唐纳德·特朗普有关自己以及美国的故事,几乎无法告诉我们他当选总统后会干些什么,会遵循什么样的治理哲学,会为这个国家以及整个世界列出什么样的议程,他会把自己的精力和愤怒引向何处?更重要的是,在同样的问题上,唐纳德·特朗普能够告诉自己却少的可怜。

  近2世纪前,安德鲁·杰克逊总统显示出我们今天可以在唐纳德·特朗普身上可以看到的许多心理特征——外倾性、社交支配型、火爆脾气、自恋阴影、民粹主义的威权诉求。杰克逊曾经是,现在仍然是美国历史上富有争议的人物。但不管怎么说,托马斯·杰斐逊说杰克逊完全不适合当然总统,窒息于自己的愤怒情绪,这似乎是错误的。事实上,杰克逊在大幅扩大总统权限上取得了很大成就,部分原因在于他能够调节自己的愤怒情感,并在战略上利用这种愤怒来推动自己的计划。

  此外,杰克逊拟人化的叙事,启发了美国大部份地区,并告诉自己担任总统要从事的政策议程。他的人生故事对普通人具有吸引力,原因就是杰克逊本人就是普通人——从一贫如洗到美国最为崇高的职位。在早期南部分裂主义的抱怨声中,杰克逊动员美国人信奉联邦并为之辛勤工作。贬低者担心会导致暴徒统治的民粹主义,却将普通美国人与更为崇高的号召——致力于民主的各州主权统一。亲眼见证了18世纪30年代美国生活的法国人米歇尔·(Michel Chevalier)写道,那些敬慕杰克逊并从他的故事中找到自己生活营养和意义的普通群众“属于历史,他们分享着壮丽;他们是一个奇迹时代的插曲,这个时代将一种永恒的记忆馈赠给经济繁荣,民主即将到来的记忆。”

  唐纳德·特朗普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演员面具背后隐藏着什么?除了自恋的动机和不惜一切成本争取胜利这种补充的个人叙事外,我几乎找不出更多的东西。特朗普似乎在培育并提炼自己的社会支配角色上投入的太多,以至于没能为自己的生活或者为美国创造一种有意义的故事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永远都是唐纳德·特朗普在扮演唐纳德·特朗普,为取得胜利而战斗,却永远不知道为了什么。

  丹·P·麦克亚当斯(Dan P. McAdams)是西北大学心学教授兼西北大学Foley生命研究中心主任,著有《小布什和救赎梦想:一副心理画像》和《人格发展的艺术与科学》

  (本文选自《大西洋月刊》网络版,ringohan译)

  原文标题:THE MIND OF DONALD TRUMP

来源时间:2016/6/15   发布时间:2016/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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