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伟：习近平访美，中美各自想要啥＂成果＂？

作者：杜大伟  来源：凤凰资讯第380期

　　杜大伟：中国经济资深研究员, 外交政策, 全球经济与发展, 约翰•桑顿中国中心

　　杜大伟是中国经济以及中美经济关系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2009-2013年曾任职美国财政部驻华经济与金融特使。在任期间他推动了中美之间有关经济与金融政策的对话，包括一年一度的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以及美国财政部和中国经济决策者间各个层面的频繁交流。

　　9月底，习近平将开展首次对美国的国事访问。中美会希望此行带来什么样的“成果”?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中国问题专家杜大伟(David Dollar)近日接受凤凰网专访，逐一分析目前中美关系的各个方面，也谈到了对目前中国经济的看法。

　　2009年之前，杜大伟在世界银行工作了20年。2004-2009年，他曾任世界银行中国和蒙古局局长。

　　习近平访美，中、美各自想要啥“成果”?

　　凤凰资讯：习近平即将访美，中美双方显然都希望届时能拿出中美交流的“成果”。你觉得会是哪些方面的成果呢?

　　杜大伟：中美关系相当复杂，涵盖很多不同的话题，我估计“成果”将体现在好几个领域。目前比较重要的议题主要是安全，比如南中国海问题和网络黑客问题。在这两个方面我并不是专家，但在南中国海方面，我希望双方能达成协议。美国在南海主权问题上保持中立，但我们信奉航行、飞行自由的原则。因此我相信这些问题在习近平访美时会有讨论。

　　网络黑客问题，我相信主要是双方建立一个工作小组，试图达成某些共识和网络行为的规则。不过正如我说的，这些方面我都不是专家。

　　经济方面，中美有很深的关系，在很多领域双方都会继续有深入交流。中美正在商讨双边投资协议，在习近平访美期间估计也未必能完成，但双方会在11月初交换负面清单。这次访美期间，两位领导大概会宣布他们在这方面的进展。中国有些领域还没对外资开放，比如人寿保险等;对这些领域，美国很多公司还是很感兴趣的。我想双方会继续探讨这些问题。

　　凤凰资讯：你刚刚所谈的这些，比如关于南海的协议，网络黑客问题的沟通小组，开放中国的某些经济领域……这些听上去都比较像美方想要的“成绩”。你觉得中方想要的“成绩”会是什么?

　　杜大伟：习近平首次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这本身就是成绩。中方更在意的是访问能顺利进行，中方能受到足够规格、受尊重的待遇，说明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

　　如果说要在中美关系的实质问题上要有什么重大进展，我想这次可能比较难。也许两位领导人能给我们一些惊喜。

　　凤凰资讯：关于达成南海协议，这显然是美方想要的。你觉得中方会愿意吗?

　　杜大伟：保持南海和平是符合中方利益的。南海领域有那么多船只和飞机，各方又有不同的声张，如果发生一些意外碰撞应该怎么办，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凤凰资讯：气候变化应该是中美之间最容易有共识的领域。我们都记得去年11月APEC期间，中美的联合减排声明获得了世界上一片赞誉。但这次我与一些资深专家交谈，他们说他们也很想在这次访美期间弄出一些“成绩”来，但因为大的形势不太好，所以推进也有困难。

　　杜大伟：气候变化确实是双方最容易达成共识的领域，但正因为最容易，去年我们已经达成一个重要协议了。如今我们需要继续推进、深化，但坦诚地说，这次想再拿出像去年那么重要的协议，不太容易了。

　　当一个国家经济遇到困难，并不是对它施加“压力”的“好时候”.

　　凤凰资讯：中国经济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作为经济方面的专家，我看到你之前接受采访多次表示，对中国经济仍然乐观。

　　杜大伟：上半年中国保持了7%的增长，这本身很不错。我们看到的是工业方面增速放缓，有产能过剩、投资过热的情况。但服务业方面却有不俗表现，家庭收入、家庭消费都有增长，这对中国来说是个很重要的转折：对工业依赖减少，消费和服务业增加。

　　我想有些人担心中国经济会“硬着陆”，是因为他们担心这种消费和服务业的健康增长不能持续。上半年数据向好，但我们无法知道全面、具体的情况，中国公布的月度数据大多数与工业增长相关，而消费和服务业的数据很少。所以我们没有很确切的证据。

　　另外，尽管经济增速放缓，中国的就业率仍然实现了增长，工资也在增长。所以尽管一段时间内工业增长会放缓，但由消费驱动的新经济形态还是很不错，至少上半年数据来看是这样。

　　凤凰资讯：你如何看待中国股市的动荡?有人说这次动荡“消灭了大量中产阶级”。如果真是这样，消费很难继续增长。

　　杜大伟：股市显然是有泡沫，股价远高于公司盈利，因此需要“纠正”。这显然很痛苦，政府也在努力限制“纠正”带来的伤害，不过目前来看效果不佳。上海股市较最高峰时下跌了40%。不过，中国家庭很少把大量财富放在股市上，中国家庭的财富大概只有10%在股市里。而且股市相比一年前，还不算太低。所以我不认为这次股市动荡会明显影响中国人的消费。

　　凤凰资讯：有些美国专家观察到了中国经济的动荡，然后他们对华盛顿的建议是，这可能是给北京压力的“好时候”：也许美国应该在南海问题上更强硬些。你怎么看?

　　杜大伟：当一个国家遇到经济困难的时候，我不认为这是给他们压力的“好时候”。这不是一个好的策略。遇到经济困难时，一个国家往往会转向民族主义。领袖会希望把人们的注意力转到国际上去。这不是向一个国家施加国际压力的好时候。

　　希望中国向外资开放更多领域

　　凤凰资讯：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黄益平称，鉴于目前的经济困难，现在不是大力推动国企改革的时候。因为这样会导致更多失业和经济问题。你怎么看?

　　杜大伟：目前我们无法判断到底中国经济增速减缓有多么严重。我认为正应该加速一些改革的步伐。比如，中国还有很多不对外资开放的领域，我认为现在是时候开放一些了，因为那样会促进新的投资和新的经济形态。

　　另一方面，经济增速放缓，确实使推进国企改革更为困难。如果一些国企大厂被关闭，工人被裁员，现在会更难办。

　　凤凰资讯：关于向外资开放更多领域，也许中国政府担心的正是不希望受太多“外国势力”的影响。

　　杜大伟：这些都是私营公司，开放国际竞争能提升效率，对中国经济有好处。中国已经开放了制造业，并且享受到开放的好处。这是中国公司能从开放中获得好处的绝佳例子。但很多服务业领域仍然不开放，所以我相信开放服务业领域，也会带来与开放制造业同样的好处。

　　凤凰资讯：你觉得这个理由足够说服中国政府吗?目前已经在华的公司甚至抱怨受到骚扰。

　　杜大伟：外资公司目前确实对中国的投资环境有一些抱怨。他们感觉被针对，比如对反垄断法的执法案例中，有十分之一是针对外资企业的。但从整个经济环境来说，外资只占全部股本的1%。

　　在十八届三中全会文件中，确实说过要向外企和民企开放更多领域，尤其提到服务业。问题是政府是否能切实执行。

　　中美经济关系如能更深入，政治上起冲突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凤凰资讯：中美关系的未来进展，你认为有哪些关键因素?

　　杜大伟：民间交流越多越好。现在美国向中国公民发放十年签证，这非常重要。我希望看到更多中国学生、旅客、商人访问美国，也希望更多美国人访问中国。

　　中美之间的经济关系，从三十年前一无所有，到如今如此深入。当然还有很多可以改善的地方，而且我想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国。美国对贸易和投资已经非常开放，目前中美贸易仍处于不平衡的状态。中国对美国出口远大于美国对中国的出口。中国人在美国投资，也比美国人在中国投资更多。美国人感到有点沮丧。因此这取决于中国是否能开放更多领域。我们都明白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但近年来进展并不太大。

　　当中美之间有更为深入的经济关系，政治上起冲突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凤凰资讯：如何能让美国领导人对中国普通人和他们的领袖有更多了解呢?

　　杜大伟：当美国领导人访华时，他们通常都很希望能与中国普通人有更多互动。但通常他们不能获得许可。美国领导人会比较喜欢“市政厅式”的互动讨论，与大量普通人会面，人们可以随时站起来提问题、发表评论。美国领导人会很愿意在中国也进行这样的互动。比如去访问一个大型工厂如富士康，与上千普通工人进行互动。可能做一个简短演讲，然后可以回答大家的问题。与学生互动也很好，因为现在很多中国学生都能讲英语了。美国领导人会很愿意这样做。

　　奥巴马首次访华时，他就很遗憾没能得到机会与普通中国人互动。

　　现在科技如此发达，如果美国总统能与中国网民进行网聊，这样甚至可以与上百万人互动。让普通中国人提问，然后总统可以给出诚实的答案。这样的话很多误解可以被澄清。

　　实际上，如果习近平能这样做也很好啊。比如习近平访美时与美国人民“网聊”。中美对很多话题可能有分歧，但如果能顺畅沟通，一切都会好得多。

　　凤凰资讯：奥巴马访华时提出过要跟中国人网聊吗?

　　杜大伟：那是六年前，我记不太清了。有可能是希望网聊，或者是其他形式。奥巴马肯定是非常希望能与普通中国人互动的。只是他没有得到允许。

　　中方的基本策略是希望有相对稳定的中美关系

　　凤凰资讯：你觉得习近平在处理中美关系上，与前几任领袖有何不同?

　　杜大伟：我不认为中国对待美国的态度有太大的变化。我关注中美关系很多年了，见证过好几任中国领导人，我认为中方的基本策略是希望有相对稳定的中美关系，但并不打算为改善中美关系而作很多让步。

　　比如在经济方面，美方近十年以来一直在说相同的问题，我并不认为中方作了太多让步。证据表明中国在实施自己的经济改革，有时这些改革措施是美方欢迎的，有时是美方不欢迎的。但我不认为中国会为了改善对美关系而在根本上改变自己的经济政策。

　　凤凰资讯：中美之间长久以来缺乏互信，如何能改善呢?

　　杜大伟：建立互信需要时间。未来最好的希望之一，是目前有25万中国学生在美国留学。美国欢迎他们。也有一部分美国人在中国学习，而且数量在增长。我们也看到越来越多中国人到美国旅游，可以与美国人当面交流。他们会发现中美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很多共同利益。我们对这样的民间交流寄予最高希望。这为未来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经济也很重要。目前经济关系已成为中美关系的基石。双方之间有很多贸易和投资，目前也到了需要谈判新协议的时刻。目前在谈的双边投资协议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件，希望双方能谈成一个自由贸易协议，或者中国可以选择加入TPP(泛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议)。

　　凤凰资讯：中国有可能加入TPP吗?

　　杜大伟：当然有可能。这完全可以由中国的领导人决定：中国是否愿意加入更加深入的亚太经济圈。

　　因此，我觉得中美互信首先始于民间交流，通过更多经济协议来巩固。

　　赖斯访华应是为习近平访美“打前站”

　　凤凰资讯：近日美国前国务卿赖斯访华，媒体几乎没有报道。你认为她这次访华会与习近平访美有关吗?

　　杜大伟：她现在是国际安全顾问，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要为总统提供建议。因此我相信她这次来是为习近平访美商讨细节事宜，也包括中美之间这次能拿出什么“成果”。

　　中美之间关系已经很深。比如刚才谈到的气候变化，还有清洁能源、联合执法、反恐，在非洲抗击埃博拉、防止伊朗发展核武器方面中美都有良好合作。人们很少关注这些成功的方面。

　　凤凰资讯：你的意思是，这次习近平访美，中美即将拿出的交流成果，很可能是一个综合的方案，而不是某个领域有重大突破?

　　杜大伟：是的。中美关系如此复杂，现实中有很多领域都有进展，也许这些进展单独说来分量都不太足，我不知道哪个方面可能会有非常重大的进展。

　　凤凰资讯：去年11月的中美联合减排声明确实赢得声誉，我们能从上一次成功中学到什么吗?

　　杜大伟：上一次我真的是被惊喜到了。也许这一次，中美领导人还会再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原采访刊发于凤凰资讯第380期

来源时间：2015/9/17   发布时间：2015/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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