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大国关系与中美朝核政策差异
作者:孙哲、刘晓雯 来源: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
一、前言
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应该是一种“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合作型关系。 原则虽已确立, 但是在具体实践中, 中美两国常常面临虽有共同利益但仍然难以展开真诚合作的困境。 以东北亚安全事务为例,我们可以看到两国在处理朝核问题上因为政策差异而面临很多实际挑战。
朝核问题是冷战遗留的产物,也因当今中美矛盾的凸显而愈演愈烈。在冷战时期,中美两国由于朝鲜战争而发生全面冲突,形成敌意型的相互认知和冲突式的互动模式;冷战结束后,中美两国虽然在“朝鲜半岛无核化”根本立场上保持一致,但是这种“共同利益”底线并未保证双方政策的同步性。相反,经过一系列的事件发展和政策演变,中美之间在朝核问题处理上形成了一种非敌非友型的相互认知和竞争合作式的互动模式。 一方面,由于美国继续在韩国驻军并为其提供核保护伞,未得到任何安全保护的朝鲜走上“先军政治”道路,希望通过发展核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国家安全;另一方面,随着中国对日韩经济影响逐渐增强,美国深感需要联合日韩维持自身在东北亚地区的主导权。因此,每当朝核危机爆发的时候,美国就采取军事演习或武力威胁的方式迫使朝鲜弃核,而中国出于减轻美国压力的考虑,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容忍朝鲜的行为,从而又增加了与美国的矛盾。
那么,中美朝核政策的差异何在?正在推进新型大国关系的中美两国是否能够在朝核问题上进行有效合作?如果合作,双方政策需要进行哪些调整?
二、有关朝核问题的争议
解决朝核问题的关键究竟是什么? 在中美两国学术界和战略界相关争论除了集中探讨朝鲜内部改革和开放的可能性之外,还将讨论的重点集中在以下三个问题上,即朝鲜南北是否能够缓和关系、朝美关系能否正常化以及中国到底应该扮演何种角色。
(一)关于朝鲜半岛南北关系是否能够缓和的问题
对于朝鲜是否会进行新的核试验和导弹试验,反复运用战争边缘政策(brinkmanship)将对韩敌意升级,国际社会普遍不乐观。考虑到朝鲜在外交上常常过度自信而倾向于在对外上以军事冒险主义来宣示自己的国家利益和目标,加上朝鲜内部权力布局的不确定性和经济有可能恶化的后果,国际社会不得不担心朝鲜再度制造军事和外交危机的可能性。
在延坪岛事件发生后,韩国虽然中止了与朝鲜的既定交流,并停止了人道主义援助,但是并没有主动采取撤出在朝鲜工作或生活的韩国公民等手段。在朝鲜宣布关闭开城工业园区之前,在开城工业园区工作的近1000名韩国公民没有被要求撤回到南方。韩国统一部只是宣布了无限期推迟即将举行的韩朝红十字会会谈,限制韩方人员访问位于朝鲜的开城工业园区,并要求开城工业园管理委员会加强对滞留人员的人身安全保障力度,同时暂停对朝鲜的粮食、水泥和医疗物资的援助。
朴槿惠总统执政后, 虽然双方关系有所缓和, 但是南北关系改善进展不大。让人担心的是,朝鲜在心理上对韩国的军事实力没有任何的敬畏感,也无意把韩国当作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朝鲜认定,即使自己的反应烈度超出韩国的预期,在没有得到美国充分授权和援助的情况下,韩国并不敢贸然与北方大打出手。但是从韩国的角度看,韩国在2010年之后戒备心理和军事防范措施的不断强化让自己也遭遇到了一个巨大的结构性安全困境:韩国的实力、战略价值与试图追求的目标之间,存在一定的落差。在军事实力上,韩国不论情报监测或武器装备都比朝鲜先进,却无法事先防范朝鲜的“超限战”式的攻击。韩国政府的一系列举动,无论是启动国家危机管理组,提升防卫等级(DEFCON),还是提升对朝情报搜集等级,都可以看作是防范对方“先发制人”的努力而不是促使危机早日缓和与解决的步骤。在外交决策上,韩国要求中国向朝鲜施压、与美国加强军事联盟、跟从对朝鲜经济制裁,但结果却是韩国的政策选择变得越来越狭窄。依赖《美韩同盟条约》、追随美国俨然成为了唯一一条道路。在这种相互猜忌的背景下,期待南北双方能够进行更高层次的对话是不现实的。
(二)关于是否只有朝美关系正常化才能最终解决朝核问题的争论
国内一部分学者认为朝鲜发展核武器的根本目标是维护政权。 因此,对朝鲜而言,核武器是其维护国家安全的手段。只有美朝签订和平协议,美从韩国撤军并保证其安全,朝鲜才会放弃核武器。对美国而言,若朝鲜真正弃核,成为无核国家,其才会考虑给予朝鲜安全保证。只有美朝满足对方的利益诉求并达成和平协议时,朝核问题才能得到解决。
为此论点提供最好的事实支撑的就是发生在1992—1994年间的第一次朝核危机。当时,苏联解体,美国成为全球唯一超级大国。美因此试图乘势对朝施加压力,争取以“软着陆”方式将朝鲜纳入自己的战略轨道。 以朝鲜发展核材料为导火索,美借机要求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其进行检查,最初朝鲜对美国的要求颇为配合。后来,克林顿政府上台,对朝采取“先压后谈”的政策,于1993年与韩国举行了“协作精神”演习。朝鲜认为美韩军演对其造成威胁,因而宣布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由此引发了第一次朝核危机,甚至“各方都坚信朝鲜半岛处于另一场战争的边缘”。这说明,没有大国依靠的朝鲜试着用“核牌”保障自己的主权。最终,美朝都保持了克制,于1994年签订《美朝核框架协议》,该协议明确规定“美国向朝鲜作出正式保证,不对朝鲜使用核武器”以及“朝鲜承诺将采取措施,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第一次朝核危机以美朝和解结束。之后,美朝虽并未完全按协议执行各自的义务,但半岛局势仍然趋于平缓。直到2001年“9.11”事件之后,小布什政府将朝鲜列为“邪恶轴心”名单之内。2002年10月,美国向全世界公布朝鲜正在开发核武器,随后又停止向朝鲜提供原油和经济援助。朝鲜感觉政权受到威胁,于2002年12月“宣布解除框架协议,开始解除核冻结措施”。 双方都指责对方“背信弃义”,矛盾再次升级。
从前两次朝核危机可以看出,美朝之间存在着深深的不信任。一方面,美国国内有一部分学者对朝鲜持消极立场,认为其根本就无意放弃核武器,因此只有改变朝鲜政权才能从根本上消除朝核问题。布鲁金斯协会高级研究员埃文斯·里维尔(Evans J.R. Revere)曾指出,“如果对话、协议、制裁、安全保证、食品援助以及各种双边协议都不能引诱朝鲜弃核,那就不得不承认其他措施也很难奏效”。 因此,”只有朝鲜建立新的领导政权才能看见其与国际社会缓和关系的希望,半岛无核化才有可能”。
中国主流意见认为,美韩军演是为了遏制朝鲜,但也让朝鲜的不安心理加深。要缓和朝鲜半岛局势,钥匙其实是在美国手里。
2000年,韩国总统金大中访朝后,南北之间有了停战协议,这基本上消除了朝韩两国战争的可能性,大大缓和了南北关系。但是,美朝之间不存在任何约定,这让朝鲜担心美国会不会对它发动像对伊拉克和阿富汗那样的战争。这种不安心态,正是它不愿在军事上对美国示弱的根本原因。朝鲜对美国态度的估计使朝鲜不断作出不利于美朝合作的行为。今后,朝鲜可能还会更加坚定发展核武器的步伐,而且还有可能再次玩弄战争边缘政策,包括炮击韩国的其他敏感地区。实际上,朝鲜取得了一系列战术胜利──其在炮轰延坪岛之后, 朝鲜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或者实质性损害。不仅如此,朝鲜的上千台离心机已经恢复运转,美国对此束手无策。这样一来,美韩和国际社会实际上已经默认朝鲜具有原子弹成为核国家的事实。同时,面对威慑,朝鲜还有可能在政策选择上采取“核扩散”方针,即向叙利亚、伊朗以及其他反美国家扩散核技术,进一步挑战美国核政策的真正底线。
尽管外界对朝鲜发展核武的动机存在不同观点,美国的敌对立场显然是其诱因之一。依照朝鲜行动的逻辑,从冷战期间以及冷战结束以来的基本历史经验来看,凡是取得了核国家地位,无论是美国的盟友还是美国敌视的国家,最终都同美国取得了良好的关系,并再无重大的安全顾虑。冷战后,美国尽管一度强烈反对印度和巴基斯坦成为核国家,却最终与两国结成了友好关系,近期甚至要与印度开展核能合作。美国一贯的盟友以色列也已经逐渐明确其核国家身份。与此相反,没有核国家地位的那些与美国敌视的国家,如南斯拉夫和伊拉克,都在美国的炮火之下走向分裂或者饱受煎熬。这也更加刺激朝鲜安全方面的敏感神经,促使朝鲜一意孤行走发展核武器成为核大国的道路,以求自保。如果朝鲜最终通过所谓的“切香肠”战术而获得核国家的地位,拥有了可靠稳定的核技术和足够的核武器,东北亚地区的安全结构就将发生重大的变化。朝鲜升级为和中美一样的核国家不但会引发更大的安全隐患,更会刺激日本和韩国发展核武器。
朝鲜问题,或者说是朝核问题,归根结底最重要的是朝鲜在没有正常融入冷战后的东亚体系的情况下与美国的关系协调问题。目前的多边途径已难以化解朝鲜的核问题,或许最终还需要朝鲜同美国之间面对面的直接协商,打开朝美关系的僵局,才能使得朝鲜半岛目前的紧张态势有所缓解。
在传统上,朝鲜从来不是美国的首要外交问题,甚至美国有些人还认为朝鲜问题实际是中国的难题。这种心态,直接导致其对朝鲜一直采取冷处理的政策。奥巴马政府在执政初期设立了在朝鲜问题上的政策目标:要求朝鲜履行全面、不可逆、可验证的去核化承诺;终止朝鲜向外扩散核原料、弹道导弹及相关技术;冻结并逐渐削减朝鲜已有的核武器储备;使用外交渠道来实现同美国盟友,特别是同韩国之间的协调。在就职演说中,奥巴马向包括朝鲜等布什政府认为的“邪恶轴心”国家发出了进行对话与接触的信号,但朝鲜并未给予正面回应,反而接连用一系列具有挑衅性的举动测试国际社会的反应。正是美国对朝鲜的冷漠,间接导致了朝鲜半岛危机的不断升级。这次事件大大增加了朝鲜问题在美国东亚外交中的权重,奥巴马政府意识到了朝核问题的紧迫性。
“天安舰”事件以后,美国抓住了机遇,扭转了过去韩国跟美国若即若离的态势,纠正了韩国对美国的离心倾向。但是,美国高调宣布“重返亚洲”之后,过多依靠构建军事联盟来实现目的,用“炮舰外交”来展示强大。随之而来的问题是,美日韩同盟的加强,是否也会引发亚太地缘战略形势发生不利于美国的深刻转变?目前看,美国国内政治背景决定了美国无法改变对朝强硬政策。有种观点认为,对美国来说,东北亚地区保持一定程度的紧张关系特别是地区国家之间相互猜疑,正是发挥同盟领导作用、控制日韩盟友尤其是日本的天赐良机。按照这个逻辑,朝鲜半岛的紧张不仅是美国控制东亚盟国日韩的绝好借口,而且是瞄准大国竞争的战略需要。但如果美国不改变过去十多年来毫无成效的对朝政策,美国也会面对一个更加强硬的、可能拥核的朝鲜。
当年美国率领联军进击伊拉克的理由是萨达姆疑似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么面对一个可能拥有原子弹的朝鲜,美国的束手无策从某种程度上就成了一种讽刺。“延坪岛炮击”与黄海“航母秀”的无效,再次表明了一个冷酷的事实: 未来朝鲜半岛一旦有事,美国唯一的政策选择就是要不要为使朝鲜“改朝换代”而动用武力。
(三)关于中国在朝核问题中扮演的角色问题
对于中国扮演的角色,已经存有很多争论。有种观点认为,东亚地区主义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是掌握在中国的手中。 中国虽然经济发展迅速,却还没有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义务,满足在多边机制过程中实现成功领导的要求。 半岛出现多次危机之后, 这种观点甚为流行。
有美国学者批判中国是朝鲜的坚定支持者,认为中国在朝核问题和地区安全问题上并不配合美国,这也正是美国难以改变朝鲜政权的重要原因。正是“因为中国自身的利益在于防止朝鲜政权被敌对势力摧毁”,中国还没有放弃对朝鲜的经济援助。有观点认为,中国若不转变对朝政策,朝鲜的核武器有可能扩散至全球,从长远来看,这对中国将是灾难性的后果。
自2009年以来,中国在朝核问题上确实面临着“两面为难”的处境。一方面,中日韩三国在经济上的联系日益紧密,三国自由贸易区也处于协商之中。一个经济困难、政权需要得到巩固的朝鲜该如何应对这种变化?特别是作为朝鲜传统盟友的中国应该如何处理好朝韩两国的关系?朝鲜在2009年之后不顾中国劝阻进行了两次核试验,中朝之间已经出现了间隙。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的崛起,美国在2009年提出“重返亚太”战略强化了与日韩的军事同盟关系,这不仅在一定程度上给了朝鲜更大的压力,也使得中国改变原有的“维持该地区的和平与稳定以保证中国发展的和平环境” 的战略,重新审视朝鲜的“缓冲区”的作用。从这两点来看,在朝核问题上,中国不能仅限于扮演“调停者”的角色,更应该发挥强大的“杠杆”力量,提出建设性的方案。
相比于在第一次朝核危机中采取了比较谨慎的态度,在第二次危机中,中国则比较积极地向朝鲜施加了一定的压力,而且空前地与美国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合作。中国在这次核危机中使出浑身解数、大力“劝和促谈”,扮演的是一种“积极的斡旋者”或“诚实的调解人”的角色。 但是,中国并不愿意对朝鲜施加过大的压力,所以中国更愿意扮演“积极的斡旋者”或“诚实的调解人”角色,不可能成为“严厉的施压者”和“局势的主导者”。
三、中美在朝核问题上的战略分歧
目前,中美政策的战略差异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朝鲜形势的判断异同
对中国而言,出于历史、意识形态等方面的纽带关系和地缘政治的考虑,一般希望朝鲜国内形势向着积极的方向发展,更多着力发展经济、逐步实现开放,从而走上能够融入东北亚乃至国际社会的正常道路。当然,随着金正恩上台后朝鲜内政外交的多个举动,中国国内也有观点认为有必要对朝鲜政权的可能“崩溃”做出全面预案,其内容不但要包括应对所谓的“难民潮”给中国东三省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且还要充分考虑到整个东北亚区域的安全局势。对美国而言,始终对朝鲜政权前景抱有的期待为“最高领导人去世——国内政治危机——政权垮台——朝鲜问题自动解决”。这种前景预想决定了奥巴马政府对朝经常是被动回应多于主动出击。1994年金日成去世时,美国曾不切实际地幻想朝鲜政局会发生颠覆性变化,但实际上情况南辕北辙。2011年金正日去世后,美国又产生了朝鲜突变的念头。然而,2012年李英浩被解职、2013年张成泽被处决,彰显出金正恩政权基础逐步巩固,朝鲜新老交替的过渡体制已经终结。同时,金正恩曾表示,“粮食比子弹更重要”。这释放出朝鲜革新开放的信号,对于美韩来说是一个良机。但是,奥巴马政府对朝“善意忽视”或“应付了事”,不切实际地希望这一令其烦恼不断的“无赖政权”会自己消亡,认为时间在他们这一边。最后,美国发现,朝鲜“软硬不吃”,既没有被压垮,也没有被和平演变,更没有自我崩溃。
(二)针对解决朝核问题的具体手段上的分歧
中美两国在朝鲜半岛的利益矛盾导致了在朝核问题上的不同态度,具体表现在朝鲜发射卫星、对朝经济制裁等问题上。
一方面,2009年4月朝鲜发射卫星后,中美之间在朝鲜发射的是运载火箭还是洲际弹道导弹问题上发生分歧。 联合国安理会成员国就朝鲜是否违反了第1718号决议进行了激烈辩论,美日坚定地认为朝鲜“显然违反了联合国安理会第1718号决议,并对东北亚地区和国际和平与安全造成了威胁”, 而中国承认朝鲜确实发射了卫星,但坚持认为朝鲜有和平使用核技术和火箭技术的权力。 中国在“朝鲜是否发射导弹”这一问题上虽没有确切答复,但对于朝鲜在“发展核武器”与“和平利用核能”之间的界限却比美国宽松许多。中国持这一态度的原因是希望朝鲜能够保持政权稳定,通过和平、渐进改良的方式发展国内经济,而和平利用核能是其中的途径之一。
另一方面,2009年之后,在对朝经济制裁上,中美的立场也多有分歧。 中国认为朝鲜有“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朝鲜顺势以美国妨碍其和平利用核技术为借口于一个多月之后进行了第二次核试验。此后,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对朝进行制裁的1874号决议,中国虽支持该协议的通过,但强调“朝鲜主权、领土完整和合理安全关切及发展利益应得到尊重。朝鲜在重返《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后应享有一个缔约国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安理会行动不应影响朝鲜的民生和发展,不应影响对朝人道援助。” 这表达了中国不希望美国对朝进行过分地经济制裁,以防朝鲜国内因过度孤立和经济困难而陷入动乱的局面。
与中国强调半岛稳定立场相反,奥巴马政府吸取了前两届政府的教训,认为朝鲜的背信弃义使美国变得很被动。美国国防部长盖茨声称,美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2012年朝鲜发射卫星后,美宣布“联合国际社会向朝鲜进行全方位的制裁,彻底孤立并遏制朝鲜”。 同时,“暂停对朝鲜的粮食援助,称不相信平壤能将粮食分配给真正需要的人。” 中美在朝鲜问题上的政策立场背道而驰。
长期以来,中国对朝的态度让美国觉得中国有偏袒朝鲜之嫌。在朝鲜第二次核试验之后,美国进一步强化了在东北亚的战略部署,于2009年6月与韩国达成《韩美同盟未来展望》,强调将两国军事同盟提升为全方位的战略同盟。同时,两国首脑还商定针对逐渐加剧的朝鲜军事威胁,在该声明中纳入提供核保护伞等扩大遏制力的条款。 这表明美国试图通过拉拢日韩向朝鲜施压,虽然在前两次朝核危机中,美国也联合韩国进行军事演习,但此次却是是更加正式地深化双方同盟关系。特别是2010年“天安舰”事件之后,美韩在7月份举行了自1976年以来最大规模的军事演习,且几乎所有处理半岛关系的美国核心事物官员都有参加。紧接着,美日举行规模更大的“利剑”联合演习,美军出动乔治·华盛顿号航母、B52战略轰炸机等攻击性装备。 同时,美日韩三国在外交上声明对朝鲜绝不妥协的立场。朝鲜也不甘示弱,在经历了2011年政权稳定交接之后,朝鲜于2012年4月和12月分别进行了两次卫星试射以试探中美的立场。与前几次相似,美国重申朝鲜的此举将会受到惩罚。而中国外交部对朝鲜12月试射卫星的表态为“表示遗憾”。 这说明中国虽不赞成朝鲜的行为,但也表达出自身不能对朝鲜过分施压的无奈。
在天安号事件和此次危机之后,美国加紧“重返亚洲”的战略部署,美国与日本、南韩的同盟“内聚力”(cohesion)因为共同的外在威胁而提升,三方军事联盟得以强化。但是,其间接后果是在很大程度上,使中国加深了对美日韩的质疑,甚至把为制约朝鲜的军演行动看成是对中国的潜在危胁。
天安号事件发生后, 美国航空母舰是否参加韩美黄海军事演习一直是中美关系中一个争议的焦点。但是炮击事件后,美国航母出现在中国敏感海域,间接强化了自己对东北亚地区的影响力。非但如此,美韩黄海军演后,美国又出动了强大的武力阵容,在逼近中国山东半岛170公里的地理范围与日本进行了联合军演。航母的打击能力涵盖了北京和中国诸多敏感地区。在中方民众和政策制定者看来,韩美、日美军演存在直接和间接目的:其一,军演确实旨在威慑惩罚朝鲜,但实际上此次黄海军演对朝鲜毫毛无损,相反,美航母进入黄海的负面效果则显示了美国政府除了“炮舰外交”手段之外,并无其他办法。其二,军演间接羞辱和挑衅了目前还未公开谴责朝鲜的中国,通过对中国宣泄不满,美国组织的军演威慑中国的涵义也十分明显。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原本是可以“以军演对军演”的,但中国还是为和平付出了巨大的忍耐。忍耐的背后是中国对美日韩是否会形成的针对中朝的军事联盟的警觉。虽然美日韩三角军事同盟还没有以条约的形式固定下来,但已具备一个军事集团所有的条件和外形,并且正在实际运作当中。有人因此担心:中朝两国也可能在特定形势下被迫形成某种实质性的联盟。
朝鲜进行核试验之后, 中美两国在是否对朝实施严厉制裁问题上的立场也是不一样的。 美国一贯主张对朝鲜的挑衅进行坚决制裁,而中国则担心局势的进一步恶化以及朝鲜可能的崩溃,反对进行过于严厉的制裁。在2006年朝鲜进行了多次导弹试射和第一次核试爆后,中国政府随即发表声明,使用了最激烈的“悍然”外交辞令,很快同意了联合国安理会对朝鲜的制裁决议。中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朝鲜的行为已经突破了中国所能容忍的“底线”;而且,这两项制裁决议特别是朝鲜核试爆后的1718号决议,仅是对朝鲜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经济制裁;在中国的反对下,决议明确排除了对朝鲜实施任何军事制裁和的经济封锁可能性。2009年朝鲜进行第二次核试验后,美国表示,如果封锁中朝两国物资交流的核心地区丹东,朝鲜就会立刻面临石油和粮食缺乏的困境。但中国并没有这样做。可见,这段时期,中国对朝一直隐忍,在制裁朝鲜的问题上一贯谨慎。2013年1月22日,因朝鲜违背决议进行火箭发射,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了关于朝鲜的第三个决议——《第2087号决议》,中国对此决议投下了赞成票。 该决议案谴责朝鲜去年12月以远程火箭发射卫星,要求朝鲜遵守安理会有关决议规定,包括禁止朝鲜使用弹道导弹技术进行发射、进行核试爆以及进口与核项目相关的原料和技术;新决议并扩大对朝鲜的现有制裁,把朝鲜宇宙空间技术委员会等六家机构和四名相关个人也列为制裁对象,还指出如果朝鲜再次发射火箭或者进行核试爆,安理会“决心采取重大行动”;决议还呼吁重启六方会谈。2013年2月12日,朝鲜进行了第三次核试验,旨在使核武器小型化和轻型化。朝鲜声称此次核试是应对美国的自卫措施。中国对此表示“强烈不满和坚决反对”;美国认为这是“极具挑衅之举”,承诺将对朝采取“强有力行动”;安理会表示强烈谴责。可见,中国对朝政策调门随着朝核问题的急剧恶化而显著升高,在制裁态度上有所变化。中美两国在是否对朝鲜实施严厉的制裁这一问题上的合作性增强、冲突性减弱。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重视, 即美韩内部就应否对朝进行军事打击的争论。在两次核危机达到高潮的过程中,美国都威胁要对朝鲜进行军事行动。在第一次朝核危机爆发后,克林顿政府仍将200多枚爱国者和毒刺式导弹运抵韩国,佩里威胁说对朝鲜的先发制人的打击仍是一种选择,奥尔布赖特则宣称:如果美国对朝鲜实施的制裁不起作用,美国将采取进一步行动。第二次核危机爆发的时候,美国加强了在韩国的军事力量。小布什表示:“一旦外交方式不能解决核问题,就要用军事方式解决。” 对于中国而言,任何对朝鲜进行军事行动的想法都是不可取的。解决朝核问题的前提是保证朝鲜政权的稳定,因此必须重视并适当满足朝鲜合理的安全关切,并给予朝鲜以根本的安全保证,主张通过和平对话而不是武力打击来解决朝核问题。中国积极参与朝核危机的解决其实是为了“双重阻止”:一为阻止朝鲜发展核武器,二为阻止美国对朝鲜施行武力打击的强硬政策。美国对朝鲜动武的意图尽管非常明显,但在中国的强烈反对下,没有正式付诸实行。在是否对朝鲜进行军事打击的问题上,中美之间的分歧是不可调和的结构性矛盾。
(三)中美两国在朝鲜半岛的利益分歧
中美两国在朝鲜半岛的战略矛盾主要集中表现为利益矛盾,不同利益会导致中美在解决朝核问题上的手段的不同。
首先,自2009年以来,中国作为一个崛起的地区大国从客观上挑战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领导权。中、日、韩三国在经济上联系日益紧密,并有望建成自由贸易区,中韩关系也形成了良性互动。美国如何才能维持自身对日韩的影响力呢?奥巴马政府上台后,每当朝核危机爆发时,美国就采取联合日韩的方式给朝鲜示威。同时,在外交上,美国拒绝与朝鲜进行任何公开的直接双边对话,并在2010年7月宣布了新的对朝金融和制裁措施。 一方面,这不仅有打压朝鲜之意,另一方面也加强同日韩的同盟关系,并“警示”中国不要纵容朝鲜挑战东北亚地区的安全秩序。
一旦美日韩加强军事部署,中国就会感受到东北亚的紧张局势对自身造成的不利影响。尽管北京政府严厉批评朝鲜发射导弹以及2006、2009年的两次核试验,但中朝关系里的每一次严峻形势都让位于两国战略结盟(strategic realignment)。 因此,中国虽赞成联合国对朝鲜的历次制裁,但仍不会完全切断对朝鲜的援助。北京继续投资朝鲜的基础设施建设,以拉近中朝关系。 由此分析,中国出于维护周边安全,通过维持与朝鲜的关系来反对美日韩联合对朝施压。
其次,若从遏制中国崛起的角度考量,美国仍会坚持将“核问题”与政权问题挂钩,希望通过改变朝鲜政权的方式解决核问题,这对中国是重大的利益冲击。因为,从最坏的情况来看,朝鲜政权的崩溃所引发的“难民潮”不仅会影响中国东北三省的稳定,还会涉及到半岛统一问题。从目前状况来看,韩国更有能力成为半岛统一的主导国。若美国坚持以武力更替朝鲜政权,并推动由韩国主导的朝鲜半岛统一,这将对中国的东北亚地区的安全造成不利影响。因此,中国一定会降低朝鲜半岛进行再一次战争的可能性。
四、中美在朝核问题上的合作可能
(一)中美在朝核问题上的己有合作
前两次朝核危机爆发之后,中美基于防核扩散和地区安全的共识在朝核问题上已有过合作。其涵盖了政治、经济领域,包括中美高层会晤,对朝经济援助等等。
第一,由于冷战结束后中国奉行“韬光养晦”的外交政策,对周边地区事务更多地处于观望态度。在防核扩散问题上,中国尽量和美国保持一致。因此,第一次朝核危机爆发后,中国在中美之间的斡旋活动只是低层次的劝和,而非建设性的。 时任中国驻联合国大使李肇星1993年发表声明:“中国作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成员一直反对核扩散并支持半岛的非核化,中国不希望在朝鲜半岛无论是南北方看到核武器,或通过第三方引入核武器。”
直到第二次朝核危机爆发后,中美两国才进行高层会晤,中国开始做美朝之间的“积极调停者”。从朝鲜2003年宣布退出NPT到4月25日中美朝举行三方会谈期间,中美两国首脑通话五次,外长通话三次、会晤四次,其密度在中美关系中实为罕见。北京政府在六方会谈上所作出的努力反映了其截然不同于第一次朝核危机时的态度,其已经通过减少对朝经济和政治支持对朝施压。 2009年六方会谈停滞后,在中国的协调下,美朝于2012年2月在北京举行了会晤,这次会晤是“金正恩时代”时代开启后的首次美朝会谈。
第二,为维护东北亚地区的稳定,中美各自通过援助换取朝鲜弃核。1994年的《美朝核框架协议》就规定美国每年向朝鲜提供50万吨重油以及粮食援助,除此之外美国还需筹集40多亿美元为朝鲜修建两座安全的核电站。为保证朝鲜国内政权和半岛局势的稳定,中国于1996年与朝鲜签订了加强对朝鲜援助的“经济技术合作协定”,该协定规定中国5年内每年向朝鲜提供50万吨粮食。除这些协议之外,中美两国还在朝鲜发生国内经济危机的情况下向其提供食品、物资等。1996年2月,克林顿政府决定向陷入粮食危机的朝鲜提供200万美元的食品,并承认这是“利用援助来说服平壤摆脱孤立状态而采取的第一步”。 这些事实表明中美希望通过一定程度的援助来达到稳定半岛局势的目的。
第三,在对朝援助并未取得朝鲜弃核的理想效果时,中美开始对朝进行制裁。在朝鲜于2006年10月进行第一次核试验之后,联合国通过1718号文件第一次对朝鲜进行制裁。中国对制裁投赞成票。接下来,朝鲜于2009年、2013年进行了两次核试验,联合国相继通过了1874号、2094号决议,加大了对朝鲜的制裁程度,中国仍然投赞成票。在这一点上,中美都认为一旦朝鲜作出过分的举动,需要采取强硬政策防止半岛局势失控。
尽管中美两国在解决朝核问题上做出了努力,但到现在为止朝核问题仍然陷入无法解决的困境。 中美看似良性互动的背后存在着无法避免的矛盾, 换句话说,中美两大国的实力对比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朝核问题的走向;而两国在朝核问题上的战略分歧也妨碍了中美的实质性合作。
若要解决朝核问题,中美必须认清自2009年以来两国在朝鲜半岛的战略利益、目标以及手段的冲突,并从中审视各自政策并加以必要的调整,为解决朝核问题提供一条新的路径。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朝核问题的关联性矛盾凸显在相关互动方面: 美国若继续坚持联合日韩对朝施压的政策,则不仅不会促进朝韩双方对话,还会使中国更倾向于容忍朝鲜的挑衅行为。中国对朝鲜的容忍态度一方面可能会将其推向拥核道路,另一方面则不利于中韩关系的良好发展。中美两国目前采取的政策不利于朝核问题的解决,更不利于中韩、美朝、朝韩关系的良性互动。除此之外,即使韩国有意通过经济援助、政治对话劝说朝鲜弃核,其外交行动也会受制于美国和联合国相关决议。有此可见, 解决朝核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朝美对话,也不完全在于南北和解,更多地在于中美解开在半岛安全问题上的症结。
(二)中美能否继续在朝核问题上深入合作?
应当看到,中美两国在朝核问题上的利益并非完全背离,而是有所重合。中美韩都主张朝鲜弃核。中国和美国反对朝鲜发展核武器、进行核试验的理由,虽有所不同,但本质类似。中国认为,朝鲜执意发展核武乃至最终事实拥核,将加剧地区紧张局势,拖累中国战略机遇期的进程,甚至会刺激美日韩等盟国在本地区加强武力配备,恶化中国周边的战略环境,同时给中国国际形象带来难以挽回的逆向影响。这对一心构筑和平、稳定周边国际环境的中国是极为不利的,并且可能会受到致命核威胁。中国已向朝方明确释放了反对核试验的态度。但对美国来说,朝核问题却是有利有弊的双刃剑。不利之处是朝鲜的核武器会对驻韩美军和驻日美军以及美国亚太盟国日本和韩国造成威胁并有可能成为核材料和技术向恐怖分子扩散的根源。好处则是这样一个挑衅的朝鲜为美国坚持其在东亚的军事存在提供了充分的理由,并由此强化美韩同盟和美日同盟。正因为如此,美国虽然反对朝鲜拥核,但对于朝鲜提出的终结半岛战争状态、实现美朝关系正常化等弃核条件采取了敷衍的态度。尽管如此,一个无核化的朝鲜半岛符合中美两国的国家利益。并且,中美两国都不希望被拖入它们不想要的战争。中美保持战略协调是互利的。此外,朝核问题极其复杂,中美两国都没有力量单独解开这个死扣。两国不能全部指望对方解决朝核问题,只能携手合作。
即使每次朝鲜半岛处于紧张局势,也都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这表明,中美都明白若通过战争方式解决朝核问题,双方并不能从中获益。在朝鲜准备第三次核试验的躁动中,2013年1月27日,中国进行了第二次中段反导试验,获得成功。在当天稍早的时候,美国也又一次完成了反导试验。对此“巧合”,分析家们有各种猜测,有人说中美在向对方展示力量;有人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两国用相同的动作一起告诉朝鲜,它发射的核导弹将遭到有效拦截。(如果朝鲜在自己的边境地区引爆核弹,除了先发制人,就没有别的办法阻止了。)中美在朝核问题上取得“深度一致”的报道,大概不是空穴来风。
由此推出,只有中美将新型大国关系的原则用到解决朝核问题上,目前的僵局才有可能被打破。双方都有必要打破陈规,从解决朝核问题入手,为两国树立新型大国关系提供典范。对于中国来说,若继续采取对朝忍让的政策会加剧中美之间的猜忌,而完全赞成美国对朝强硬政策则有可能面临朝鲜政权出现危机的局面。对于美国来说,若继续采取与日韩合作向朝鲜施压的政策,可能会将朝鲜推向“战争边缘”,中国可能会第二次“抗美援朝”,那美国不会愿意为了保住朝鲜半岛而与中国打乱全方位的合作。因此,中美两国都需要重新评估其原有的对朝政策。
实际上,从2013年1月朝鲜第三次核试验后中美两国的态度可以看出,双方确实都在重新审视自己的对朝政策。中国在2013年朝核试验之后,发布了《关于执行联合国安理会第2087号决议的通知》,表明“履行我国承担的国际义务,有关部门采取措施严格执行上述决议”。 且在2013年5月份,中国三大银行宣布停止对朝贷款等业务。 这都让朝鲜觉得中国开始采取强硬姿态,后来,金正恩特使崔龙海于5月22日访华。在有关媒体问到更多新情况时,外交部指出,“崔海龙表示,此次访华的目的就是改善、巩固和发展朝中关系。朝鲜希望集中精力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愿营造和平的外部环境”。 这非常清楚地表明朝鲜一旦觉得中国坚定地表达无核化的立场,其立马会缓和姿态,为之前的错误行为作出“检讨”。同样,在中国开始对朝金融制裁之后,美国也放出了缓和的信号。在朝鲜5月18日发射疑似短程导弹之后,五角大楼20日认定,“朝方发射活动虽然可能被解为读挑衅行为,但不一定违反国际义务”,朝鲜半岛眼下局势与前段时间相比“不算紧张”。
(三)中美合作稳定朝鲜半岛的具体路径
解决朝核问题大致有这样几个目标定位:最低要求是朝鲜不再进行核试验;更高目标是朝鲜重返国际原子能机构,逐步销毁核设施,实现半岛无核化;最好结果则是朝韩真正实现和解,朝美关系正常化,朝鲜半岛实现和平与繁荣。中美合作的力度和时间会决定朝核问题的解决程度,中美两国都有各自的可选择方案。
对中国而言,可在以下几个方面调整对朝政策:
第一,东北亚地区稳定与否,直接影响着中国的国家安全与社会发展。因此,中国必须与韩国、日本、美国三大国的协调,做好稳定半岛局势的心理准备及战略谋划。 中国应变“周边外交”为“亚洲外交”概念,融入亚洲经济体系、稳定亚洲区域安全,塑造在亚洲的领导角色。从这个角度来看,尽管中日、中美有冲突,但中国不妨考虑呼吁或者主导设立包括中、美、日、韩四国在内关于朝核问题的秘密对话渠道,包括多层次二轨交流。美国有线电视新闻(CNN)资深记者扎卡里亚(Fareed Zakaria)称,解决朝韩冲突的长期办法就需要相关方举行高层级的秘密对话,旨在向中国政府保证:如果朝韩南北统一,中国不会在其边境面临核武装备的美国盟军。
第二,中方对朝鲜发出明确信号,支持朝鲜的改革,不支持军事冒险政策。当前,中国要支持朝鲜迅速从“核危机国家”转型为“和平发展国家”。朝鲜的稳定是中国东北亚政策的基石。中国要通过对朝鲜的经济项目的参与投资,促使朝鲜向中国一样经济改革,促使美日韩对朝鲜开放而不是对朝鲜封锁和制裁。
当然,这个信号应该有另外一层含义,也就是当朝鲜进行军事冒险的时候,中国适当加强对朝制裁。从过去的经验来看,制裁措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2003年对朝进行的一个月的石油禁运措施就促使朝鲜参与了六方会谈的谈判,这与韩国的“阳光计划”效果截然不同。 从当前局势来看,若中美致力于建立新型大国关系,“不冲突、不对抗”则是两国都应坚守的底线。在东北亚地区,美国希望中国作为一个不挑战其霸权的国家承担稳定东北亚地区的责任。落实到朝核问题上,中国可通过对朝进行经济制裁、加强两国政治互动等方式对朝施加影响。
第三,中国可通过对韩经济合作、政治对话拉近与韩国的关系。中韩关系的加强不仅可以减弱美国在东北亚的影响力,还能将朝鲜拉回正常的轨道,让其既没有借口也没有机会通过核试验引发半岛紧张局势。同时,朝鲜若意识到中韩关系越走越近,则没有机会利用“核牌”从中韩两方渔利。但从短期来看,对韩国来说,中韩关系的友好并不能让位于美韩同盟。2014年4月,奥巴马访韩,两国首脑发表了共同声明,主要内容是“韩美对完全、可验证、不可逆地和平实现朝鲜无核化拥有坚定意志,双方强烈要求朝鲜不要进行违反国际义务和公约的挑衅,中止一切危险行为”。 解读这段声明,一方面,美韩已认识到通过武力的方式迫使朝鲜弃已不太可能,另一方面,在中国对朝没有采取实质性施压措施之前,美韩需坚持对朝强硬态度。
第四,阻止朝鲜进行核试验仅是短期内的权宜之计,朝鲜对中国毕竟具有重要的地缘位置作用。从更长一段时间看,若想要朝鲜逐渐实现弃核,有关各方必须保证朝鲜的主权与安全,但美国视朝鲜为有威胁的“极权国家”。因此,这就需要中国在处理与朝鲜关系的时候更注重引导其实现国内经济逐步改良,使朝鲜逐渐融入国际社会。这不仅有利于朝鲜国内政局稳定,也有利于中国在未来的朝鲜半岛统一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
对美国而言,美国应该做一次整体对朝关系评估。奥巴马政府坚持“一揽子解决”,即只在朝鲜弃核完成后再给丰厚补偿,避免朝鲜“收钱不付货”;重提朝鲜必须“完全地、可核查地、不可逆转地”弃核,防止朝鲜“一女多嫁”;不与朝鲜进行双边实质性会谈,防止分化国际反核扩散统一战线。美国对朝鲜的担心是必要而且可以被理解的。但是美国应该考虑如何把《朝鲜停战协定》转变为和平协定,实现朝美关系正常化,建立和平关系。朝鲜在乎的是美国对尊重朝鲜的自主权和尊严的尊重,作为放弃敌视政策的第一步,美国可以考虑在危机过后的某段时间里, 效仿1970年代尼克松政府与中国交往的经验,在遏制朝鲜的同时,释放部分积极信号,甚至可以考虑从解除对朝鲜制裁措施开始,逐步加大对朝鲜的经济援助,同时认真研究在朝鲜建立联络机构协调政治对话的可行性。当然,这并不是鼓励朝鲜,而是两难选择之下代价最小的可行方案之一。
美国重新审视其对朝政策的出发点应该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美国应将加强与日、韩军事同盟和解决朝核问题分开而论。对美国而言,这两者确实难以分开讨论,因为两国建立同盟的目的就是共同抵御威胁,而朝鲜进行核试验不仅对韩国安全造成威胁,对美国也是一种挑衅。但事实证明,联合日韩共同解决朝核问题只会迫使朝鲜采取更加极端的反击措施。2014年4月26日,奥巴马访韩,两国探讨了美国向韩国移交战时做战指挥权的时间。韩国国防部指出,韩美决定再次推迟移交时间主要考虑到了朝核与导弹威胁,以及朝鲜金正恩政权对于美移交作战指挥权可能会做出的错误判断。从美韩的态度来看,奥巴马政府仍旧没有从联合韩国对朝施压的模式中转变过来。在2014年3月25日,美、日、韩三国首脑会晤中,奥巴马指出,“在过去的五年里,三国的紧密合作给平壤了带来了这样的信号:它的挑衅和威胁将会得到这三国的一致反击,美国对韩国和日本的安全保护是坚定不移的”。 这并不利于中美在解决朝核问题上达成一致。
第二,“朝核问题”与“朝鲜问题”也是不同性质的问题。美国短期内优先解决的应该是“核问题”。因此,对朝制裁的目的应该是促使朝鲜放弃核武器,而非影响朝鲜国内正常的经济活动与人民生活稳定,也并非通过武力推翻朝鲜政权。奥巴马在2014年4月访问韩国时提出,支持朴槿惠总统在德累斯顿宣言中所提出的“以民主主义和自由市场经济原则为基础进行和平统一”的构想。 美国政府这一表态从某种程度上表明其开始将朝鲜“核问题”和“政权问题”分开解决:在对待朝鲜进行核试验方面,美国表明其坚定的反对态度;在对待朝鲜政权变更方面,美国支持由韩国主导的和平统一。从这点上看,中美两国之间共同利益,双方都致力于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与和平统一。中美两国目前都分歧之处就在于以何种手段实现这一目标,这就需要两国在朝核问题上加强沟通,协调立场,实现合作共赢,间接促进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落实。
应当注意的是, 韩国在中美政策调整中的角色非常重要。 在中国对韩国经济影响日盛的情况下,美国希望通过签订美韩自由贸易协定来“加大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以平衡中国增长的影响力。”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美国对中国的竞争性心理。面对美国在朝鲜半岛持久的影响力和它继续留在韩国以抗衡中国的政策意图和相关行为,中国对美同样展现出竞争性的回应态势。中国通过与韩国频繁的政治互动、迅猛的经贸交往和直接的外交晤谈来发展中韩战略伙伴关系、增强对朝鲜半岛的影响力、抵消美国对韩国的影响力。展望未来,由于韩国需要美国的协助来应对来自朝鲜的军事威胁与解决朝鲜半岛的统一问题,再加上韩美之间巨大的经贸关系和韩国对美国的技术依赖,美国会始终保持对韩国的强大影响力。而中国与韩国巨大的经济联系、中韩间的地缘条件和文化纽带、韩国国民对中国的亲近感、中国与朝鲜的传统关系及由此而来的对朝鲜半岛统一的发言权,使中国对韩国也拥有很大的影响力。总体而言,很难断定中美在争取韩国的竞赛中谁更占优,这可能决定了中美在韩国乃至整个朝鲜半岛上的竞争态势会一直进行下去。
五、总结
中美关系在跌宕起伏之中还是实现了总体向上的发展趋势。有学者将其归功于两条重要经验:一是“斗而不破”,即双方恪守底线,不因个别矛盾影响两国关系发展的大局;二是“和而不同”,即在和平相处的同时坚持本国的发展路线,不在持续合作中丧失自我。
在战略角度,虽然朝鲜半岛硝烟弥漫,但南北双方还不至于马上兵戎相见,而中美之间的紧张气氛没有达到冷战状态。美国方面不会轻易发动军事攻击,这不符合美国的利益。同样,中国也不会和朝鲜“结盟”,“对抗”美日韩,重回“冷战”时代。
中美两国应该审视各自对朝政策的不足之处,借鉴两国在解决其他问题上的经验,将朝核问题置于中美关系的大框架视角下寻找新的解决该问题的方法。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原则为解决朝核问题提供了很好的方向。所以,中国应在对朝施加影响以及加强与韩国对关系上做出努力;美国应将朝核问题与日韩同盟、朝鲜政权问题分开对待。这样,中美两国才能在既满足自身利益的同时,又能尊重对方在东北亚地区的诉求,实现两国的合作共赢。
总之,东北亚可以说是中美两国矛盾最集中的地区,其牵涉到美日、美韩同盟,中日、中朝、朝韩关系,每一对关系的变化都会引起中美关系发生改变。若中美两国以建立新型大国关系为目标,以解决朝核问题为突破口,则中美在朝核问题上的合作经验将会为中美建立新型大国关系树立好的典范,为中美解决其他矛盾提供可借鉴的经验。
来源时间:2015/2/5 发布时间:20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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