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力:美国精英如何看待南海问题

作者:薛力、David Brown  来源:共识网

    ——系列访谈之五

  David Brown 访谈录音整理

  (本文未经受访者审定)

  对象:卜道雄(David Brown)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问题研究院(SAIS)中国研究系客座教授、美国在台协会前代理主席(2004-2006)

  时间:2012年12月12日上午

  地点:SAIS

薛力:从您作为第三者的角度看,目前的南海争端中,东盟五国与中国谁的立场更为合理?为什么?

  David Brown:很有趣的话题,我以前没有考虑国这个问题。南海问题主要是在过去三十年凸显的。散布在大海上的岩石(rocks),并不为人们所关注。它们没有什么使用价值,长期以来人们也不关心这属于谁所有。渔民间或利用一下这些岩石,并不能构成长期拥有这些岛礁的理由。南海各个声索国的主张都有自己的依据,但都不怎么强有力。我看不出谁的主张更有道理。这是我的结论。

  薛力:有些人说,最近这些年中国在欺负其他声索国。你怎么看?

  David Brown:有两个时期可以这么说。1995年左右,看起来很像是在中国军方的倡议(initiate)下,中国占领了美济礁。然后是过去两三年,中国强化了对南海(主权)模糊(ambiguous)海域的主张,变得强硬了。因而,东盟声索国尤其是菲律宾与越南变得更为主动(active),强化了(assert)对南海油气开发区域等的主张。中国欺负(bullying)东南亚国家是在1995年与过去两三年两个时期。

  而在很长时期里,即从1995年到2010年左右,中国的政策是与东盟国家和平共处(peaceful accommodation),淡化(down play)南海争端,强化(play up)与东盟国家的经济合作。这大概就是韬光养晦,[1]做得非常成功。

  但2010年左右,事情爆发了(flare up)。双方都有一些法律举动。中国对越南主张的地区提出主张,菲律宾对中国主张的一些区域提出主张。我没看到中国欺负的明显证据,但现在是一个新的时期,有些事情在我看来是令人不安的信号(disturbing signs)。

  第一,黄岩岛事件,中国对菲律宾采取经济手段,禁止进口菲律宾香蕉。对中方来说,这充其量是做了件小蠢事,但对菲律宾来说,却严重影响了香蕉出口。

  第二,中菲双方达成从黄岩岛撤走船只的协议,但中国却没有撤走。

  第三,新护照中的中国地图把九段线画上去了。在我看来,这是非常费解(inexplicable)的行动。为什么中国要蓄意地激怒(cautiously irritate)众多国家?特别是,为什么中国外交部要颁布这样的护照?

  薛力:中国的护照是由公安部颁布的,而不是外交部,外交部不见得同意颁布这种护照。他们之间可能缺乏足够的合作。——准确地说,因私护照由公安部颁发,因公护照由外交部颁发。

  David Brown:喔,我明白了,谢谢你的解释。

  第四,海南省发布的边防管理条例,[2]允许中国地方当局登船检查经过中国水域的外国船只。

  不能说中国在这些事件上是在欺负别人,但我头脑中引发的疑虑(questions)是:继续这么做下去的话,就构成了中国未来政策的一大部分(a bigger part of your policy)。

  我说的够清楚了吗(Is that clear)?

  薛力:是的,很清楚。但是,据我的理解,海南省政府的条例,主要用于管理西沙海域,那儿有许多越南渔船。中国不见得会在南沙海域实施这个条例。

  David Brown:哦。今年一月份我以旅游者身份在越南呆了三周。越战期间我在越南服役,当时我并不喜欢越南。但我想去看看和平事情的越南是什么样子。也许和平时期这是一个很值得看的地方。

  越南人的说法是:中国人总是想占我们的便宜,一千年来都是如此。1974年占领西沙就是一个例子。当时我们即将获得战争的胜利,而控制西沙群岛的南越政府非常弱。中国担心我们统一后变得强大,有能力保护我们的领土,因此,趁此机会占领了我们的西沙。

  薛力:这是越南版本的说法。

  David Brown:是的,我知道你会有不同的观点。正因为如此,我们的政府对围绕南海具体岛礁的争端不采取立场,让声索国自己去解决。

  薛力:南海争端涉及中国大陆、中国台湾、越南、马来西亚、文莱、菲律宾等“五国六方”。印尼虽然对九段线内的岛礁没有提出权利主张,但它主张的专属经济区(EEZ)有部分进入了九段线,而且与越南、马来西亚的EEZ重叠,因此,也可以说南海争端实际上涉及“ 六国七方”。总体上,东盟五国的立场是:按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UNCLOS)来觉得,要求获得相应的EEZ,中国则认为除了上述两者外,还要加上历史权利。您对中国立场的看法是?

  David Brown:各方的主张都有一些历史依据,这些历史依据关系到某些特定岛礁的主权。但UNCLOS并不解决岛礁的主权争端,那要通过谈判或者国际法律机构的裁决。UNCLOS说的是:你说拥有这个礁石、小岛屿、环礁(atoll)?好,那我们确定一下你可以拥有哪些经济权利(economic claims)。也就是说,主权针对岛屿,而UNCLOS针对水域。

  东盟国家使用UNCLOS,一方面因为那是国际法,另一方面是因为九段线。九段线的内涵不清楚,中国的机构(organization)有时候暗指(imply)线内的一切,有时候则说仅仅是指线内的礁石与岛屿。前者不符合UNCLOS,后者符合。因此,东盟,以及美国政府,强调UNCLOS是想挑战(challenge)那种做法:在广大的水域里画一条线,说线内的一切都是我的。

  薛力:关于南海争端的解决,东盟五国主张多边谈判,而中国主张双边谈判解决。您的看法是?

  David Brown:这个问题与你的欺负问题有关。很自然,从力量对比的角度看,大国倾向于双边解决,而小国想的是怎样增强自己在谈判中的地位。一些岛礁只涉及到中国与越南,或中国与菲律宾。但大部分岛礁涉及到多边,只能在多边框架内解决。

  薛力:东沙群岛呢?只涉及到中国大陆与中国台湾,现在是台湾占领。

  David Brown:菲律宾会对东沙提出主张吗?我想不会。这可以说国内问题,或跨海峡问题。有些人主张,中国如果想在不实际动武的情况下反制(against)台湾,可以占领东沙。但我不觉得这会发生。

  薛力:外国人可以访问东沙吗?

  David Brown:我想可以。我曾经在香港住过一段时间,听说有些帆船(sailing boat)觉得东沙的岛礁(reef)很有魅力,想访问一下那里,结果就去了。

  薛力:是登岛还是路过?

  David Brown:没有登岛,从旁边经过而已。

  薛力:东盟五国要求把南海各方行为宣言( DOC)变为具有约束力、可操作的《南海各方行为准则》(COC),东盟五国——尤其是菲律宾与越南——对此比较积极。中国不主张尽快推进行为准则的制定,认为那是最终目标,目前条件不成熟。中国主张把重点放在落实2011年7月通过的《落实<南海各方行为宣言>指导方针》(guidelines)上,如成立海洋科研和环保、航行安全与搜救、打击海上跨国犯罪等专门技术委员会,使用好“中国-东盟海上合作基金”,您的看法是?

  David Brown:我对此很焦虑(nervous),不觉得那可行。很清楚,南海地区正进行着某种军备竞赛(sort of arm race)。中国有能力不断提升(sustainably upgrade)自己的能力,建造船只与航母在这一地区巡逻。越南、马来西亚、印尼、新加坡,某种程度上还包括菲律宾,也正试图增加自己在这一地区的巡航能力。

  依我看,南海存在着实质性的危险(substantial dangers)。由于国内的压力,包括中国在内的各个声索国,都试图占领一些以前没有控制的地方,并挑战其他占领者(occupants)。这也是需要制定COC的一个很好理由。这是一个有约束力的准则,防止各方改变现状。

  如果COC中能列入一些条款的话,还能防止(discourage)现有的占领国继续在岛礁上修建房屋、港口、修建机场等。以美济礁为例,要想住人,只能增加人造建筑物。因此,COC也被视作各方建立信任的一个措施。

  对中国的怀疑是:中国不想被约束,以便未来变得更强大后,用武力解决。

  薛力:你真的这么认为?

  David Brown:如果中国想让其他国家确信自己不会那么做,就应该愿意进入有约束力的COC。现实是,中国拒绝进入。因此,人们很正当地怀疑,中国未来的行为会怎么样?

  薛:外人这么看很自然,但我从一些同事、中国专家那里听到的是,越南、菲律宾想通过COC把自己对岛礁的占领合法化。

  David Brown:中国有权利要求那些国家证明自己对岛礁占领的合法性。

  薛力:COC想做的仅仅是:和平解决争端,包括越南对岛礁的占领?

  David Brown:是的。越南也不承认中国对西沙的占领。

  薛力:如何看待九段线的合法性问题。你的观点是:九段线没有合法性?

  David Brown:是的。我解释一下。外界绝大多数人关心的问题是:中国是从国民党那里继承了这条线,那么,对中国来说,九段线到底是什么意思?包括所有水域,还是只包括岛屿?

  薛力:你对九段线的历史渊源很熟悉,你知道,即使是台湾方面画这条线的四、五个人,也说不清楚这条线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不?

  David Brown:是的。

  薛:现在,在中国对这条线有不同的看法,海上边界线、历史水域线、岛屿归属线。海上边界线主要是军方背景学者的主张。历史水域是另外一批学者的主张,他们大多出身史学背景,台湾方面一度也持这一立场,但由于难以说清历史水域的具体依据与内涵而没有发展成为主流观点,台湾方面也放弃了这一立场。个人觉得,越来越多的学者倾向于认为是岛屿归属线。

  David Brown:是的。我个人觉得,如果中国官方能澄清(classify)九段线的内涵,说中国只主张拥有线内的岛礁,那么,在让美国与其他声索国放心方面(ease their concerns),将是很大的进展(will go a long way)。

  薛力:真的如此?

  David Brown:是的。中国这么做不会解决具体岛礁的争端,但将解决一个问题:中国的主张是否严重挑战(broad challenge)国际法、挑战航行自由(freedom of navigation)。我知道中国是航行自由的坚定支持者(a firm supporter),但许多人会想,中国的主张是否意味着,这条断续线(dotted lines)未来会成为中国的海上边界线,进而中国将拦截通过这一水域的船只?日本人、台湾人、其他许多使用这个水域的国家都会这么想。我很清楚,中国做了那种澄清后,将在很大程度上让美国放心。

  薛力:中国已经确立了西沙群岛的领海基线,但没有画南沙群岛的基线。如果把九段线看做海上主权边界,就与西沙领海基线相冲突了。这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明,说明中国没有把九段线看做主权边界。

  David Brown:啊哈。

  薛力:南海油气开采:东盟五国年产量5000万吨油当量,超过大庆的4000万吨年产量。这些产量中有一部分来自九段线以内。而中国油气开采限于海南岛附近与珠江口,在南沙没有开采任何油气田。中国这么做估计是出于两种考虑:基于中国-东盟关系大局,克制自己没有进行开采;中国的深海油气开采技术不足。现在,中国有了981钻井平台与201深水铺管船,深海油气开采的核心技术问题已经解决。下一步不开采南沙海域的油气将难以向国内民众交代,您的观点是?

  David Brown:我对此不太熟悉,不能做出太多评论。JMSU是一个,我希望能增进(build up)这种合作。虽然困难,但对于改进彼此关系有好处。

  至于大国先单边开发,再促使小国参与。我对此表示怀疑。一旦中国开始单边开发,就会倾向于获得全部的好处,而不会让其他国家获得好处。

  薛力:这种合作已经在东海发生过,如春晓油气田。中国同意日本以财务投资的方式参与开发。双方已经签署了协议。但奇怪的是双方都没有签字,可能与国内压力有关。当然,这个协议也没有真正执行。

  薛力: 在南海问题上台湾海峡两岸合作的可能性有多大?你知道,CNOOC与CPC已经互换股份,CNOOC把自己在安哥拉海上区块的一些股份给CPC,然后CPC参与到CNOOC在台湾海峡中台南盆地的油气开发。

  David Brown:马英九政府将单边执行中华民国的主张,中国也将执行自己的主张。两种主张平行,但不会合作。中国当然希望合作,马英九为什么不呢?马英九说得很清楚,他的政策只能致力于两岸合作来提升台湾人的福利,而不能在与大陆的合作中提升大陆的利益。民进党已经批评说,国民党与共产党协作(collaborate)有利于中共。为了维护自己的支持率,他必须在一切方面证明,与大陆的建设性合作、强化两岸经济联系等做法,将缓解台海紧张、促进台湾经济利益。也就是说,这些都仅仅是为了台湾的利益,而不是为了大陆。因此,他不可能在南海与东海支持大陆的主张。那会被认为强化了大陆的立场。

  贾庆林与连战在南京的会晤中,似乎提到,要忽视这方面的问题,两岸分别行动,提升两岸的共同利益。

  薛力:海上议题的共同利益?

  David Brown:是的。但我认为马英九不可能同意这种合作。

  薛力:为什么?因为台湾主流民意不同意进行这种合作?

  David Brown:不是。他必须非常小心,让自己的政策仅仅服务于台湾。一旦他开始这么做有利于大陆的事情,就会被反对派抓到把柄,攻击他的政策。

  薛力:美国在南海问题上的角色是?

  David Brown:我曾经是美国在台协会的官员,你很难不提到这方面的问题。(笑)当然,我可以回答。我想我们有三个问题:

  第一,航行自由,这是指商业航行(commercial navigation)。这是美国海军自从1783年成立以来捍卫的核心价值(core values),或者说根本利益(fundamental interest)。因此,美国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不得不站出来挑战对九段线的广义解读(broad interpretation),确保中国的主张不是指九段线内的所有水域。否则,未来有一天,中国会说,你不能在这里航行(sail)。这是高度可能的。

  第二,强制解决(coercive resolution)。我们不想看到任何国家用军事手段解决这些问题,美国在和平解决这些问题上有巨大的利益(strong interest)。中国是个大国,我们要确保中国不会用解决西沙群岛的方式来解决南海争端。许多美国人把中国处理南海问题的方式,看做是一块试金石(litmus test),从中可以看出中国未来会怎样使用其日益增强的综合实力。

  第三,美国海军的利益。美国与中国对于在EEZ内进行军事活动的权利有不同的解释。(薛:这个问题在UNCLOS中也不清晰,一个条款说沿岸国家要对其他国家给予due regard,另一条款又说其他国家要给予沿岸国due regard。)我想说的是,我们亲爱的政府(our dear government)对这个问题有特定的解释(particular interpretation)。这是对的,对我们的海军在全球的活动很重要。但是,由于中美双方对此有不同的解释,导致了过去几年的一些对抗行为(confrontation)。因此,管理这个议题的一个现实途径是,双方都不要太秉持(conceive)自己(对国际法)的解释,而能达成某种共识,美国海军无论如何(soever)也不能频繁地使用这种权利,这样,当美国海军行使这种权利时,中国海军不进行干扰(interfere)。也就是说,通过降低频率的方式进行管理。

  薛力:是的。可以用无暇号事件来讨论。无暇号活动的地点离中国海岸线79海里,美国海军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中国海军认为对方靠得太近了。这种事情以后可能会增加。所以,也许双方有必要就此达成某种协议。

  David Brown:是的,美国海军曾经试图这么做,但没成功。逐渐地,中国海军会在全球进行巡逻,就像美国海军现在做的那样。这样,美国海军会意识到自己的位置:不喜欢中国海军沿着夏威夷转圈(circle)。而这正是中国现在所不喜欢的。所有,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有一天双方会解决(work down)这个问题。

  薛力:所以,双方需要有更多的互动,以便找到新的平衡点。

  David Brown:对。所以,就像我所说的,美国可以偶尔这么做以收集某些情报。而中国除了抗议,不要再做什么。

  薛力:在无暇号事件后,美国海军减少频率了吗?

  David Brown:我实际上不知道,但我又确实知道,即,没有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NSC)的批准,海军不能再去那里。管理中美关系的人能控制此类事情。

  薛力:是否美国海军与国务院的观点有时不一致?

  David Brown:偶然会。

  薛力:如果有矛盾,海军是听国务院的,还是做自己喜欢的?

  David Brown:不不,从来不会如此。他们需要获得通行证(clearance)。自然而然地(automatically),他们都为总统工作。NSC有程序管理这类事情,遇到分歧,他们都提交给NSC。

  薛力:印度、日本、俄罗斯等区域外大国在南海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David Brown:日本与俄罗斯在南海有一些贸易利益,但不如日本、韩国、台湾那么大,后三者大部分的能源进口必须通过这个海域。

  薛力:有些人说,因为中国在走向印度洋,作为回报,印度也开始涉入南海,是这样吗?

  David Brown:有一些证明表明,这些已经发生。

  薛力:美国、东盟、中国未来在南海问题上下一步如何应对?

  David Brown:美国方面,必须在前面提到的三个问题上小心行事,因为,我们与这一地区的国家有多方面的关系,特别是与中国。此外,有许多小国盟友的大国必须小心,防止被小国拖入到一些问题中去,这些事件只符合小国的利益,而不符合美国的利益。这意味着美国既必须花大量的时间说服菲律宾与越南不要去刺激(irritate)中国,也要花大量时间说服中国不要对小国的行为作出剧烈的反应。

  东盟,必须管理他们的政策,不要挑衅。

  中国方面,应该澄清在九段线的立场。积极地推进共同开发,不要仅限于说说。比如说,现在中石油推出了九个招标区块,可以试着说服越南:为什么不把这些区块与别的南沙区块结合起来合作开发?

  台湾方面,必须想办法以自己的方式解决南海争端,因为台湾在这个地区有重大的利益:与大陆有重大的利益关联,与东盟国家有重要的经济往来并签有经济协定。民进党在推进台湾利益方面做得比国民党更好。如果两岸能分别被承认为谈判的参与方,参与多边谈判将增加台湾的国际空间,进而使得台湾被承认是个独立(separate)的国家。但台湾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当做独立的谈判方。而他们推进自己作为独立方的多边谈判,也不可能成功。与大陆合作,对于提升两岸关系有好处,但将削弱(undercut)马英九的国内支持度。大陆还希望马英九的继承人能继续马的两岸政策,以利于两岸统一等事务,因此,也不会促使马英九做一些削弱其能力的事情。

  总之,我也不觉得合作解决南海问题两岸会有赢家,更好的办法是各自推行自己的主张。对台湾来说,在南海争端问题上,做得越少越好。台湾除了守住太平岛,别的什么也不要做。

  薛力:最后一个问题,关于钓鱼岛的。

  David Brown:马英九曾经想在东海做点什么,比如,他最近推出了“东海和平倡议”,里面提到要制定东海行为准则。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大陆反对制定南海行为准则,对这个东海版的行为准则会怎么反应呢?大概会给马英九发出信号,让他快放弃这个念头(quit the idea)。让我们走着看。

  薛力:大陆新领导人已经上台,他们在两岸问题上能做些什么?

  David Brown:十八大对此已经有很清楚(fair clear)的表述。在未来一年内,习近平会会继续执行胡锦涛的和平发展政策。我们不知道谁会帮助他具体执行相关政策。(中央)台湾事务领导小组负责这方面的工作。贾庆林已经下了,他是胡锦涛在两岸问题上的代言人(deputy spokesman),频繁会见台湾客人,发表声明(statement)。他深度介入台湾事务,是胡锦涛之外唯一经常就台湾问题发表意见的政治局常委。胡锦涛下面处理台湾问题的关键人物(key figure)是国台办主任王毅。王毅未来会做什么?这是个大问题,因为,我们不知道习近平会选择谁来帮助他处理台湾问题。

  薛力:这需要继续观察。你是台湾问题专家,我想问的是,如何做一些事情来实现两岸关系上的突破?

  David Brown:胡锦涛制定的是两岸长期政策,要想成功必须在许多年里耐心地坚持,慢慢地建立两岸联系机制,逐渐地改变台湾人对大陆的态度(attitude)。现有的政策是和平解决台湾问题,这就需要进行长期的努力,让台湾人接受逐步接受和平统一的主张。王毅很清楚这一点,也在建立各种网络以影响台湾人对大陆的态度。

  薛力:在你看来,哪些方面胡锦涛没有做到,而习近平可以做出一些突破?

  David Brown:我并不很赞赏(credit)胡锦涛,但我确实赞赏他在建设两岸关系上所采取的明智政策(sensible policy)。

  薛力:其政策的不足之处是?

  David Brown:危险在于大陆对两岸关系失去耐心(impatience),觉得赢取人心的政策不成功,应该对台湾施加压力。如果这样会发生什么呢?就会疏远(chase away)台湾人,那样台湾人就不会快速加强与大陆的联系(ties)。这将成为困境。

  所有的中国领导人,邓、江与胡都在台湾政策上加入一些自己的东西(put their implants to Taiwan policy):邓的一国两制,为台湾问题的解决奠定了基础;江八条为衡量台湾问题提供了标准;胡锦涛的对台政策实际上有两个:一个政策应对陈水扁和其他台湾领导人的对抗性分离政策(antagonistic separate policy),另一个叫做和平发展的两岸政策,用于应对马英九这种类型的台湾领导人,他们愿意采取与大陆协作的政策。

  未来两三年,习近平如何实现两岸关系的突破?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台湾政策更有想象力(imaginative)与吸引力(attractive)。我只知道,他如果对台湾失去耐心并施加压力,会产生反效果(counter productive)。

  薛力:根据民意调查,主流民意中支持独立的是增加了还是不变?

  David Brown:两件事情很清楚。第一,对作为台湾人的文化认同感(the sense of culture identity as Taiwanese)增强多了,比马英九所说的还要强烈(strong)。第二,台湾人的态度转向实用(pragmatic)。他们经历了陈水扁强意识形态(ideological)政策(所带来的后果),因而转变了态度(turn aside),不赞成再挑战大陆的一个中国原则。民进党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但整体民意(population as a whole)不会再选择挑战大陆原则的人。几乎所有的民进党人都清楚这个。因此,问题变为如何鼓励他们变得更实用?尽可能强化两岸的制度性联系有助于这个。但吊诡的是(tricky),大陆民众整体上希望,变得强大的中国采取更为民族主义(nationalistic)的立场。怎么说服他们相信,采取长期的、耐心的政策是最佳选择?

  薛力:问题是,大陆会认为,这是和平分裂。

  David Brown:罗援代表(capture)了这种观点,认为现在的政策是和平分裂政策。因此,问题在于,怎么让民众相信,现在的政策将导向最终的统一?只能继续执行现有的政策。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有什么替代方案更有助于统一?民族主义者会说,可以打仗。但那代价会很高。党的领导人问解放军:能否在两周内占领台湾,即在别人能对此采取行动之前?解放军的答复是:老板,不能。解放军很现实(realistic),不会同意采取这种行动。这就决定了中国领导人无法决定以武力解决台湾问题。

  薛力:一些人说,未来民进党上台后,在两岸合作上也许会比国民党更敢做?

  David Brown:大陆应该寻找真正的台湾籍领导人(authentic Taiwanese leader),他当选后敢于与大陆进行大妥协。马英九不是这样的人。有许多人可能会参选总统,有些祖籍大陆,有些是台湾本土人。大陆应该寻找真正的台湾人。民进党内有些领导人愿意与大陆做这个大买卖(deal),如谢长廷。有些领导人只是愿意缓解两岸的紧张关系,而不会做这个大买卖。

  薛力:问题是,民进党要想在这个问题上要做一些事情也很困难,想成立一个处理两岸事务的机构,连叫“大陆事务委员会”都不敢,最后还是叫“中国事务委员会”,而且权限比预计的小很多。这个委员会,也就是聊胜于无罢了。显然,民进党内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共识。

  David Brown:是的,大陆事务对民进党来说是很难处理的问题,目前他们做的,仅仅是为了2014年进行的“七合一”地方选举。要想赢得大选,民进党内就要先大陆问题达成共识。但是,做任何决定,都会激怒一些人。所以,民进党内目前所做的一切相关讨论,在2014年之前都不是得出结论。

  薛力:没有问题了。谢谢。这是小礼物,京剧脸谱书签。

  David Brown:谢谢,希望我的说对你有帮助。你不必给我礼物。

  薛力:必须的,这是我们的文化。

  David Brown:是的,这是你们的文化,但不是我们的文化。(笑)

  薛力:可以与您合影一张吗?

  David Brown:好的,请肇瑾来拍吧。

  注释:

  [1] 卜道雄直接用了这个中文词。他懂中文。

  [2] 指《海南省沿海边防治安管理条例》,该条例 2012年11月27日由海南省第四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三十五次会议修订。2013年1月1日开始实行。原先的条例1999年11月26日由海南省第二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次会议通过。条例主要是为了管理境内事务,但第七条提到“公安边防机关应当加强三沙市所属岛礁及其海域的治安巡逻,维护边防治安秩序;协同配合南海海上联合执法,维护国家主权,保护南海资源。”海外关注的主要是这一条,认为会影响其他声索国的利益。


来源时间:2014/12/1   发布时间:2014/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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