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 奥巴马政治话语中的伊朗——从建构主义视角分析
作者:朱玲 来源:《理论月刊》2014年第8期
国际关系理论界,以肯尼斯·华尔兹为代表的新现实主义和以罗伯特·基欧汉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出现理论趋同之后,为百家争鸣创造了客观条件。20世纪90年代,建构主义一枝较为突出,改变了以往单纯从认识论、方法论上进行研究的现状。究其来源,有三大主要来源:社会学,语言学,国际关系理论。建构主义最早出现在心理学界,心理学家皮亚杰提出了建构主义概念。奥努夫最早把建构主义一词引入国际关系中来。他是著名的规则建构主义者,其观点是规则来自言语行为,与施动者互相建构,形成统治。建构主义吸收了很多学科的理论,哲学出现语言学转向后,建构主义吸收了著名语言学家索绪尔的“语言”和“言语”理论,哈贝马斯的“话语的权利”,海德格尔在《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一书中认为语言不仅仅是工具而是一种存在,维特根斯坦、奥斯丁和塞尔等语言哲学家也对国际关系留下深刻的印记。建构主义国际关系学者往往重视国际关系而忽略从微观上对语言的研究。国外对于政治话语的研究可谓历史悠久,古希腊的修辞学乃是关于政治话语研究的开始,直至近代(20世纪80年代)兴起和发展。出现了一批著名的语言学家,如:莱考夫认为政治和语言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他提出的隐喻对政治话语的研究更是影响了不计其数的后来人。
国内秦亚青最早把建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介绍进来,刘永涛则从语言对国际关系的重要性方面,探讨了语言与安全,语言与身份建构等。孙吉胜主要从宏观层面论述语言与建构主义,也同样阐释了语言对于国际关系的重要性。尤泽顺研究了政治话语批判性分析的动态,指出了政治话语研究没有理论指导的缺陷。语言学领域对政治话语的研究也是硕果累累,如:王佐良和丁往道从文体学方面对政治话语进行分析,李战子、庞超伟以奥巴马的6篇访华演讲为研究对象,试图创建一个外交话语分析模式。近来,用韩理德的功能语言学理论分析国际关系话语的研究也日益兴盛,丁峻以美国总统的19篇演讲为语料,使用韩礼德的功能语法理论,从词汇、句法和修辞几个方面对语料进行了分析。
总之,人们开始关注语言与国际关系理论的关系。一直以来国际关系理论界,无论是现实主义还是理想主义(自由主义)都重视物质因素,而非物质因素,如,语言,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然而,美国在轰炸中国南斯拉夫大使馆,发动对伊拉克战争等事件中,采用一些有诱导性和利己性的政治话语给国际关系研究带来新的研究点。另一方面,如果一国对另一国语言解读错误的话,也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因此“在国际关系中,语言是至关重要的,它经常处于政治分析中的显著地位,并对实际的政治进程及其结果构成影响。”[1](P28)
可喜的是,现在对政治话语的研究越来越多,国外学者研究范围广泛,如切尔顿关于核武器争论的语言研究,德国学者对法西斯语言的研究,对9.11的语篇解读,还有的涉及法律、医疗、种族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国内研究除了理论方面的探讨之外,则侧重美国总统的演讲研究,范围较为狭窄。纵观古今中外前人的研究成果可以发现,国际关系学者对语言本体的研究往往欠缺,侧重点在国际关系实践上,对政治话语的微观研究不够,尤其缺乏第一手的英文讲稿的分析。而语言学家则相反,重视对文本的解读,能够从文体学、修辞学、认知语言学和功能语言学等方面对政治话语进行分析,而欠缺的却是国际关系理论,没有国际关系理论支撑的政治话语分析就显得零星杂乱。本文将以美国奥巴马总统政治话语中的伊朗为例,从选举政治,日常政治,美国的对外交往三个方面用建构主义理论结合奥巴马总统的英语演讲材料来分析语言学对于国际关系的重要性,把建构主义理论和非批判性话语分析(语境分析,修辞分析,文化分析等方面)融合在一起。
一、伊朗与选举政治
政治话语在政治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而政治话语的典型代表当属总统竞选中候选人的演讲。这些演讲在国际关系学界意义重大,但就语言本体而言,同样对语言学界价值非常。
贝拉克·侯赛因·奥巴马二世(BarackHusseinObamaII,1961.08.04-),美国民主党政治家。第56届、第57届美国总统(连任)。2012年11月6日(北京时间2012年11月7日),奥巴马在美国总统选举中击败共和党候选人罗姆尼,成功连任。下面是2008年10月奥巴马在蒙塔那州比灵斯进行的一次竞选造势活动上的一段演讲。为争取选民,是针对麦凯恩言论的一次辩论,由此来看当选总统不仅是单纯的政治事件,更凸显了政治话语的重要性。
“AndsoIhavemadeitclearforyearsthatthethreatfromIranisgrave,butwhatIhavesaidisthatweshouldnotjusttalktoourfriends,weshouldbewillingtoengageourenemiesaswell”.[2]
译文:(多年来我非常明确地表示,来自伊朗的威胁非常严重,但是我要说明的是,我们不应仅仅同我们的朋友商谈,我们也应同我们的敌人进行接触。)在这篇演讲中使用第一人称单数I(我)在于强调说话者奥巴马自己的观点,We(我们)在这里具体指的是“美国人”,We运用之妙在于把听众无形中拉入了演讲者的阵营。如此,便轻松建构出奥巴马自己的支持者。
“ThereasonIranissomuchmorepowerfulnowthanitwasafewyearsagoisbecauseoftheBush-McCainpolicyoffightinganendlesswarinIraqandrefusingtopursuedirectdiplomacywithIran.TheyaretheoneswhohavenotdealtwithIranwisely.”[3]
译文:(伊朗今天之所以比几年前更加强大,其原因在于布什–麦凯恩无休止的伊拉克战争政策,以及拒绝奉行同伊朗进行直接接触的外交政策。正是他们在不明智地同伊朗打交道。)
在此竞选演讲中,奥巴马希望以更精明的态度处理伊朗问题,而不是采取共和党一味的强硬政策。从前任政府来看,对伊朗遏制,拒绝对话和接触,打压其核武器发展,这些策略收效甚微。因此奥巴马为了显示与之前政策的不同,提出与伊朗接触与会谈,以此拉拢和挽回民众的失望情结。
在句型的运用上,这段话中有一个and组成的并列句,把布什政府对伊政策中的两个大的失误点连接起来。其后紧跟一个强调句,并且强调的内容是人ones(布什–麦凯恩),着重指出是他们而非其他人实施了错误的对伊政策。
“美国的历史虽然短暂,但其文化源远流长。它根植于古代希腊–罗马文化、基督教文化、和英国传统文化。”[4](P133)
这些话语是美国选举文化中典型的代表。古希腊的修辞学不仅是一门语言的技艺,更是以“说服”为目的的政治手段。因此,语言的神奇功效可见一斑。美国政治是民主政治,民主与政治演讲密切相关。为了拉选票,不惜“出言不逊”,拿吸引眼球的事件说事,比如,冷战时期,拿苏联说事。奥巴马竞选抓住布什政府伊朗政策无进展的情况,反其道而行之,抓住民众心理,以此说服民众,获得选票,这才是实实在在的。这可以通过其获胜后,对伊朗政策逐渐强硬来得到证实。“竞选时大言哓哓,上台后另行操作,这是美国政治游戏的特点,也可以说是美国的“竞选文化”。[5]
二、伊朗与日常政治
所有的政治话语都是用来影响操纵人民的思想及感情。奥巴马是公认的演讲明星,更是将这种操纵上升为一种艺术。或许是他非洲裔的身份,这种无形中的社会认知(对黑人积极的认知部分)唤起人们对他的支持。另一方面在美国历史上,“事实证明美国的外交话语一直注重主动地影响民众认知。威尔逊时期就认识到:必须通过特定的话语来影响大众观点,推销政府的政策。”[6](P1)
修昔底徳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对伯里克利的记叙,恐怕是对政治家演讲才能最有力的肯定,当然,修昔底徳认为是因为伯里克利非凡的品德,才赢得民众,其后的政治家却靠着浮夸之词左右民众。
2010年9月24日奥巴马在接受BBC波斯语频道采访时谴责伊朗总统关于9·11事件的言论,表示内贾德的发言是“侮辱性的”,“充满仇恨”和“无法原谅”。美国政府发言人表示会将奥巴马的发言放到网站上,让奥巴马的言论为更多的人知道。媒体自然成了奥巴马政府言论的宣传者和推动者。
Mr.ObamawasspeakingataninterviewwiththeBBCPersianService.“Itwasoffensive.Itwashateful.AndparticularlyforhimtomakethestatementhereinManhattan,justalittlenorthofGroundZero,wherefamilieslosttheirlovedones,peopleofallfaiths,allethnicitieswhoseethisastheseminaltragedyofthisgeneration.Forhimtomakeastatementlikethatwasinexcusable.”[7]
奥巴马使用“侮辱性的”,“充满仇恨”和“无法原谅”来识别指涉对象的身份,以此建构出了内贾德敌对美国的形象。使用“losttheirlovedones”,“seminaltragedy”这些或煽情或带有民族危亡感的词语,更是让民众从心里愤恨伊朗。若干年后,如果史料缺失,后人还可以以此来重建历史。在句型上使用了强调句“Itwas…”,不仅表达了演讲者内心的愤怒,还把自己的情绪传染给了听众。与其参加竞选时对伊朗的态度明显开始不同。权力运作不同,导致了话语也跟着变化。
2013年2月12日,在众议院会议厅召开的第113届美国国会联席会议上,美国总统奥巴马发表了一年一度的国情咨文演讲。其中涉及伊朗的一段话是:
Likewise,theleadersofIranmustrecognizethatnowisthetimeforadiplomaticsolution,becauseacoalitionstandsunitedindemandingthattheymeettheirobligations,andwewilldowhatisnecessarytopreventthemfromgettinganuclearweapon.[8]
译文:(同样,伊朗领导人必须认识到,达成核问题外交方案的时机现在已经到了。因为多个国家联合起来要求他们履行他们的义务,而我们将采用必要手段防止他们拥有核武器。)
在用词上使用了表示强制的“must”,奥巴马的演讲中多次用到情态动词“must”,例如,Inreaffirmingthegreatnessofournation,weunderstandthatgreatnessisnevergiven.Itmustbeearned.译文:必须努力赢得。这里体现了他的决心—为了改善美国的决心。而“theleadersofIranmustrecognizethat”这里的“must”体现了奥巴马固执、不满、强硬的一面,准确传达了他对待伊朗核武问题的态度。这段关于伊朗的演讲用的都是陈述语句,表明演讲者的态度明确肯定,毋庸置疑,向听众提供了有效的信息。
美伊关系的一个大问题就是伊朗的核问题,美国不愿意看到一个不亲美的伊朗政权拥有核武器。“其次,从决策过程看,美国当局始终在“冷战”理念支配之下,以遏制苏联、防止共产主义蔓延为战略出发点,在伊朗的目标是力图维持或培植一个亲西方政府,使之成为在中东对抗苏联的据点。”[9](p115)
“建构主义学者常常使用温特所举的例子:对于美国来说,英国拥有核武器并不构成威胁,但朝鲜拥有核武器就是极大的威胁。”[10](P4)因此美国对于不同国家拥有核武器的态度和政策是不同的,就其实质来说,奥巴马和前几任政府对伊朗核武器的看法并无不同,肯定是坚决不允许其拥有核武器,他会认为这涉及到了国家的安全和利益。奥巴马的话语产生了两大目标:其一是“无法原谅”伊朗,其二是“我们将采用必要手段”这个美国将担负起来的责任。
三、伊朗与美国的对外交往
“伊朗是中东大国,石油资源丰富,战略地位显著,历来是大国竞争的焦点之一。”[11](P95)美国总统奥巴马2012年9月25日在纽约联合国总部第67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中发言,关于核问题警告伊朗。这次演讲被看做是美国总统换届选举前,奥巴马总统在国际舞台上的最后一次外交政策演讲。
Timeandagain,ithasfailedtotaketheopportunitytodemonstratethatitsnuclearprogramispeacefulandtomeetitsobligationstotheUnitedNations.?
Makenomistake:Anuclear-armedIranisnotachallengethatcanbecontained.ItwouldthreatentheeliminationofIsrael,thesecurityofGulfnations,andthestabilityoftheglobaleconomy.Itriskstriggeringanucleararmsraceintheregion,andtheunravelingoftheNon-ProliferationTreaty.
That’swhyacoalitionofcountriesisholdingtheIraniangovernmentaccountable.Andthat’swhytheUnitedStateswilldowhatwemusttopreventIranfromobtaininganuclearweapon.[12]
译文:(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坐失机会,不表明其核项目属于和平用途,并且未能满足联合国对它的要求。毫无疑问:一个拥有核武器的伊朗不是一个能够制约的挑战。它将威胁到以色列的生存、海湾国家的安全和全球经济的稳定。它可能在该地区触发核军备竞赛,破坏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成果。出于这个原因,一个多国联合阵线要求伊朗政府承担责任。出于同样的原因,美国将采取必要行动防止伊朗取得核武器。)
受到我国著名语言学家王力的影响,韩礼德提出了语篇衔接,两个不同的成分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句子当中也有可能出现在相距较远的两个句子中,但是这两个不同的成分意义是有关联的。韩礼德将衔接划分为5种:照应(reference)、替代(substitution)、省略(ellipsis)、连接词(conjunction)、词汇衔接(lexicalcohesion)。第一段中出现的“it”和第二段中出现的“Iran”便是人称照应,“That’swhy…”中的“That”是指示照应,照应可以使听众的思路紧跟演讲者的步伐,起到有效沟通的作用。“Andthat’swhytheUnitedStateswilldo…”句中的“do”替代了后面的内容—美国将惩罚伊朗的行动,免于重复。再一个是“连接词”这段演讲中多次出现“and”,使语篇紧凑,意思连贯有力。最后是“词汇衔接”,在“theeliminationofIsrael,thesecurityofGulfnations,andthestabilityoftheglobaleconomy.”中,奥巴马使用elimination、security、stability三个同义词突出了伊朗核武的威胁性及美国天赋使命的心理。奥巴马短短三段演讲中涉及到了语篇衔接中的四个技巧,不愧为大家公认的演说高手。国际关系理论中反思主义盛行后,开始关注身份的作用,是后结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焦点之一。“话语产生了身份,身份和政策相互影响。”[13](P46)通过一个时期内某种话语出现的频率,就能看出本阶段的政策如何。
这段演讲充分体现了美国“天赋使命”的情怀,是上帝选定的国家,肩负着拯救世界的责任,其背后隐藏的是美国的基督教文化。成千上万的美国人以基督教为信仰寻求志趣相投的伙伴,伴随着日日新的国际政治格局,《圣经》中也有世界将会不断变化的预言,与伊朗伊斯兰信仰发生观点相左也是在所难免。美国政治学家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早已为世界熟知。以美国为代表的基督教文化和伊斯兰文化圈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宗教和文化上的冲突。
美国民众的政治参与意识也来源于基督教思想,盟约神学、人性堕落、上帝选民。当然,也不乏宗教利益集团宣扬自己的主张,操控选举的。但其潜在的基督教文化,用词上也无不透露的宗教背景,理所当然会影响与其有同样背景的美国民众。更何况,总统作为国家的精神凝聚力、国家的象征,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民族和道德。这也是奥巴马获取民众极大热情支持的原因之一,然后会坚定的跟随他的步伐,谴责和制裁伊朗。
四、结束语
本文重点研究建构主义批判性的观点及语言学中修辞分析,语境分析,文化分析等非批判性分析融合起来,凸显语言学对国际关系的贡献,同时也希望为加强国际政治话语建设提供一些启示。从文中可以看到在国际关系中,话语的威力是无穷的,奥巴马总统把自己的意志输入给普通民众乃至伊朗和全世界人民,这也是话语霸权的体现。
语言“具有建构事物的功能。如果说国际关系从一定的程度上讲是由语言所建构起来的,那么不同的语言则往往表达着不同的“世界”,并建构或重建着不同的“历史”和“真相”。语言可以成为决策者制造和想像“外来威胁”或“敌人”、操纵和控制“危机”的基本工具。”[14](P29)
建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是用角色转换来说明国际政治事件的。从以上奥巴马总统竞选演讲到日常政治、国情咨文再转到对外交往中的联合国会议,这一个过程中提到的政治话语“伊朗”,明显由最初希望接触的意向转入到了对伊制裁的道路上。本文期望能把政治话语分析作为风向标,从中看出国际政治的风云变换。
来源时间:2014/10/27 发布时间:2014/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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