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外跃进”与拉丁美洲——《中美印象》 总第29期

作者:Andrew Scobell  来源:卡特中心中国项目

  编译

  中国的“外跃进”与拉丁美洲

  Andrew Scobell兰德公司资深政治学家

  佛罗里达州,迈阿密

  2014年4月28日

  本文分析了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的外向型发展定位以及对潜在威胁的认知。同时,阐述了拉美在哪些方面符合中国的世界观,以及中国战略政策向对美国有巨大利益的拉美地区转移的主要原因。最后,文章分析了对美国的启示。

  在中国改革开放时期,中国政府对外姿态与外交政策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一方面,数十年来,中国共产党一直“密切关注国内动向”,一门心思维护内部稳定。另一方面,中国在1978年发起“外跃进”运动,以前所未有的积极姿态活跃在世界舞台上。但问题是,既然中国领导人如此重视国内政治稳定,又何必大动干戈走出国门呢?

  答案在于,中国领导人通过发展经济巩固了政权。他们意识到,中国若要持续发展壮大,必须积极加入到国际经济体系中来。而毛泽东时代那种提倡自给自足、闭关自守的国家政策已不再适用。用中国政府非官方术语来表述,就是“本土化思维有赖于全球化实践”。

  感知镜头与不安全的环

  中国领导人通过三个镜头中的一个或者多个来感知整个世界。每一个镜头都对焦在于中国不利的威胁或危险上,因此镜头之间会彼此作用,加强对整体威胁和危险的感知度。首先,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镜头。作为意识形态的建构来源,马克思列宁主义及毛泽东思想从本质上已遭到质疑,在政治权力阶层中难以存在真正的信徒。如今,对于领导人来说,共产主义信条则是密切关注经济事务。他们持有一种普遍看法,认为中国与世界其他大国陷入了对世界市场和资源的激烈争夺之中。

  中国政府认为,作为资本主义国家的美国设法限制其他国家在国际领域的发展。美国公司寻求垄断市场,与中国公司争夺原材料。其次,中国领导人通过第二种镜头,即国际关系的角度来观世界。很大一部分中国分析家在美国或其他国家研习政治科学,且精通西方国际关系理论,这些理论目前也出现在中国高校的课本上。在中国最受推崇的国际关系理论是“进攻性现实主义理论”,即国家意在最大限度获取权力,并将其他大国视为威胁。

  对于中国来说,这意味着,美国将中国崛起视作极大的威胁,因此美国必须采取一切手段阻止或牵制中国。再者,中国领导人通过第三种镜头,即文化的镜头来看世界,他们将东方儒家文化看作是和平的、防御性的、精神的、内敛的、内陆性的。相比较而言,西方文化传统则是暴力的、好斗的、物质的、扩张的、海洋性的。历史反复强调中国在西方列强手上所遭受的“百年耻辱”。对于许多中国人而言,美国正是这种负面西方文化传统的缩影。

  中国领导人通过上述三个镜头观察世界,还看到了四个不安全的“同心环”。第一个环是中国现有边境线内,包括所有被中国管辖及宣称属于中国的领土。其中,最重要的即是被中国政府声称属于国土但不受控制的台湾。由于共产党领导人十分注重国内政权稳定问题,因此保障境内安全耗资费时,产生了“境内牵绊”效应。否则,这些可用的资源和精力应更多地用于境外事务。

  第二个安全环是毗邻中国边界的14个国家,包括5个在过往70年中曾与中国交战的国家(印度、日本、韩国、俄罗斯、越南),还包括一些弱小国家。尽管中国与邻国关系目前较为友好——但也不是完全相安无事——中国领导人仍然对外围缓冲区的状况感到担忧,他们希望确保所有周边国家倾向中国,至少保持中立,而不是偏向美国。

  第三个安全环包含整个亚太地区,中国试图在这一区域建立更大的影响力范围,并限制该地区国家与美国等强国建立联系。第四个安全环囊括世界范围的其他地域。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国才逐渐融入这一范围最广、距离最远的地域环——拉美位于此环内。但是,中国对涉足第四安全环的兴趣日渐浓厚,在该区域主要寻求商品、市场、和投资。在中国政府看来,美国是唯一能在四个安全环都对中国利益产生威胁的国家。但这个观点与另一认知相冲突,即与美国保持友好关系对中国在国际经济体系中取得成功至关重要。

  拉丁美洲——中国最后的边界

  对中国而言,拉丁美洲正逐步成为它最后的陆地边界。冷战期间,绝大部分拉美地区对共产主义集团持敌对态度,许多拉美国家被右翼的军事独裁者统治。当然,古巴是个特例。即便如此,由于中国在1960年与苏联关系破裂,亲莫斯科的古巴对中国也并不欢迎。

  因此,从外交方面来看,中国涉足拉美地区比较晚,而且拉美一直主张亲台立场。直到冷战结束,中国才开始大力发展拉美外交。同时,许多拉美国家也将外交关系从台湾转向北京。此外,中国在拉美地区逐渐发展双边和多边关系。举例来说,中国先后在1996年、2003年、2005年与巴西、墨西哥、阿根廷及委内瑞拉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并于2008年加入泛美开发银行,于1997年加入加勒比发展银行,并于2004年获得美洲国家组织观察员的身份。

  衡量中国对拉美兴趣多少的一个标准是中国最高层领导人对该地区的出访次数。改革开放之前(1948-1978)的出访次数为零,而1979至1991年这12年之间的出访次数为10,1992至2006年的14年之间高层领导出访次数则为40。

  中国大举涉足拉美主要是受地缘政治和经济因素的影响,中国需要更多拉美朋友的原因有以下三点:

  1. 在多边论坛领域寻求支持和合作。

  2. 与美国抗衡。

  3. 反击台湾的国际影响力和地位

  首先,在类似联合国的国际机构中,中国与那些志同道合的国家一起推动自己的提案或是一同驳倒美国的提案。例如,中国曾经寻求在世贸组织(WTO)获得“完全市场经济地位”,就是因为获得阿根廷、巴西、智利、秘鲁,以及委内瑞拉等国的支持而加快了正式获得认可的进度。

  第二,中国将美国视作竞争威胁,美国对中国也心存有戒备。因此,中国政府希望与世界上其他国家建立友谊、建立合作关系。中国领导人清楚地意识到,拉丁美洲是美国的后院,中国力图在该地区不做出激起美国反感的挑衅行为。因此,中国与拉美的外交关系被官方定义为“相当正常”、“不针对任何第三方”。

  第三,中国政府力图削减台湾在世界范围的外交影响力。中国政府把台湾视为敌对政府——国共内战的残留物。2014年,台湾政府与世界范围内的20多个国家建立外交关系,其中大部分国家是散落在南太平洋和拉丁美洲的的小国(人口不到50万)。最近几十年来,中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区成为了中国政府和台湾政府的外交主战场。有12个拉美国家继续承认台湾政府的合法性,包括6个中美洲国家(伯利兹城、萨尔瓦多、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巴拿马)、5个加勒比海地区的国家(多米尼加共和国、海地、圣基茨和尼维斯、圣卢西亚、圣文森特和格林纳丁斯)以及1个南美洲国家(巴拉圭)。

  中国同时动用惩罚措施和激励机制来对抗台湾在中国政府认定的第四环地域的外交影响力。举例来说,1995年中国运用联合国安理会的身份削减了安理会维和部队在海地的规模,原因是海地政府邀请了台湾副总统出席在太子港(译者注:海地首都)举行的总统就职仪式。但之后,中国缓和态度,派出警察和法律专家参与在海地的执行任务。

  90年代初期,中国孤立台湾的目标区域从第三环转移到了第四环,那时仍有30多个国家承认台湾政府。一方面,北京成功地拉拢一些国家,比如说哥斯达黎加。但是,已经承认北京政府的国家有时又转头与台湾恢复外交关系,通常是因为接受了台湾的大额援助、贸易项目或者暗中贿赂。这些国家包括格林纳达和圣卢西亚。然后,北京会采取更多措施赢回这些国家的支持。例如2007年,为了恢复与格林纳达正常邦交,巩固与其邻国的关系,北京为格林纳达、牙买加和安提瓜岛无偿提供劳动力,建造板球体育场,让他们有能力举办当年的板球世界杯比赛。

  2008年国民党候选人马英九当选台湾“总统”以来,两岸外交争端逐步趋于平息。在大陆,马英九普遍被视为支持两岸统一的台湾领导人。据报道,巴拉圭曾打算与北京政府建交,但被大陆所推后。马英九曾保证,自己任期内不会施行“支票外交”。受此影响,2013年11月,冈比亚与台北断交,但其也未与北京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然而,这种外交上的停火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寻求市场和资源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引发了对能源和原材料的高度需求。中国的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不断向外寻找无人占据的资源和尚未开发的市场。自2000年以来,中国与拉美的双边贸易增长了超过20倍,2012年贸易额高达2555亿美元。尽管增长迅猛,但比起中国的全球贸易总额仍是沧海一粟——2012年仅占总量的6.6%,但比起前几年的5%有所上升。

  然而,拉丁美洲是中国对外援助和投资更重要的目标。最近兰德公司研究显示,从2001年到2011年的10年间,中国承诺给予拉美国家相当于1800亿美元的援助——这是中国在世界各地区里所承诺过的最大额度。但是,实际交付的金额远远少于该数目——仅在300亿美元左右。

  巴西是拉美最大的经济体,也是中国在该地区最大的贸易伙伴,它是重要的铁矿石和农产品供应方,如大豆、谷物和肉类,同时也是中国商品的大市场,还是航天和卫星发射等高科技研发的合作伙伴。对中国来说,智利和秘鲁则是铁矿石和铜的主要供应国,中国分别于2005年和2009年与两国签订自由贸易协议。与此同时,中国在查韦斯执政期间,向委内瑞拉投资以及贷款了几百亿美元,用于石油开采、提炼以及运输。除此之外,中国与古巴的贸易也日益增长,截止到2007年,中国已经成为古巴第二大贸易伙伴。

  尽管拉美国家欢迎中国的经济参与,并将其视为抗衡美国传统霸权的力量,但其中仍然存在摩擦。中国正与拉美国家建立一种新殖民主义关系——从拉美进口原材料,对拉美出口制成品。举例来说,阿根廷着手调查中国的工业制成品倾销(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产品,旨在将本地竞争者挤出市场),墨西哥也对来自中国制造商的竞争表示不满,认为这对自己向美国出口产品的工业造成了破坏。

  尽管中国积极参与拉美地区事务,但美国仍然是这一地区最重要的外部势力,不仅在经济、政治、文化方面有无人能及的影响力,安全事务方面也占据主导地位。相比之下,中国在拉美地区的经济影响力很大,但是对安全事务的影响则很小,其中包括与古巴的情报交换、与该地区许多国家适度的军事联系,而且中国在地区军火市场的份额也相对较少。事实上,比起世界其他地区而言,中国出售给拉美的武器数量是最少的。

  对美国的启示

  从软实力层面上来看,中国在拉美地区的影响力相当有限,许多国家认为美国的软实力更有吸引力。尽管这些国家很欢迎中国经济上的关注,但也希望有更大的选择余地,可以与美国继续保持贸易关系。此外,绝大多数拉美国家希望在安全领域与美国保持合作。这些国家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就是中美关系恶化,迫使他们选择一边站队。简而言之,拉美国家与世界其他地区的类似国家一样,面临这样一个现实——既想搭上中国的经济发展的快车,又想维持与美国在外交和安全层面的联系。

  美国不应该把中国在拉美的扩张与美国在该地区的利益视作为对立。诚然,中国绝大部分的经济活动确实给该地区带来了好处,但是,也有一些举措不受某些国家欢迎,或者不符合他们的利益。拉美国家并非任由中国摆布的傀儡——他们有能力坚持自己的立场。美国应该密切关注中国在西半球的举动,并且继续积极参与该地区的事务。这不仅符合美国政府的切身利益,同样也是拉美国家政府所期望的。

  引用文献

  Ellis, R. Evan, “A Hard Look at China’s Soft Power in Latin America,” in Andrew Scobell and Marylena Mantas, eds., China’s Great Leap Outward: Hard and Soft Dimensions of a Rising Power, Academy of Political Science, 2014, pp. 175-194.

  Nathan and Scobell, Andrew J. and Andrew, China’s Search for Security,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2.

  Medeiros, Evan S., China’s International Behavior: Activism, Opportunism, and Diversification, RAND, 2009.

  Shambaugh, David, China Goes Global: The Partial Power, Oxford University, 2013.

  Wolf, Wang, and Warner, Charles, Xiao, and Eric, China’s Foreign Aid and Government- Sponsored Investment Activities: Scale, Content, Destinations, and Implications, RAND, 2013.

  译者:贺蓉 校对:小米

  文章来源:

  https://lacc.fiu.edu/research/publications/security-roundtable-scobell-final-paper.pdf

来源时间:2014/8/28   发布时间:2014/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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