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试图塑造亚洲一体化进程

作者:刘飞涛  来源: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

  一

  奥巴马政府上任近一年以来,以“变革”为旗号,以应对亚洲崛起为战略重任,着手调整和制定新的亚太战略。从2009年2月国务卿希拉里在亚洲协会的演说,到11月奥巴马总统在日本东京的演说,再到今年1月12日希拉里在夏威夷东西方研究中心的演说可以看出,应对亚洲区域主义发展已成为奥巴马政府亚太战略的重点之一,并形成了一套影响和塑造亚洲一体化进程的基本原则。

  第一,以亚洲常驻大国的战略姿态参与亚洲区域机制建设。长期以来,亚洲地区由于政治、经济及文化的多元性,加之各国之间普遍存在历史积怨,美国并不看好亚洲区域主义的发展。布什政府时期,国务卿赖斯多次缺席东南亚相关论坛,给亚洲国家特别是东南亚国家,造成了美国忽视亚洲的印象,亚洲区域主义发展出现排斥美国的倾向,如近年日趋活跃的“东盟+3”、“东亚峰会”、“中日韩领导人会议”等区域机制,尤其是去年日本鸠山政府公然抛出不含美国的“东亚共同体”倡议后,引起奥巴马政府的高度警觉。奥巴马在东京演说时高调宣称美国是太平洋国家,自称是美国首位心系太平洋的总统,美国作为一个亚太国家“期待着参与事关本地区前途的讨论,并随着有关组织的建立和发展全力参与”。白宫国安会亚洲事务高级主任贝德亦称,随着亚洲持续发展,新的集团和架构正在形成,美国将做亚洲事务的参与者,而非遥远的旁观者。希拉里借用国防部长盖茨的话称“美国在亚洲不是一个来去匆匆的大国,而是一个长驻大国”。以上言论表明,美国已改变“旁观者”姿态,准备以“亚洲常驻大国”的姿态全面参与亚洲一体化进程。

  第二,在战略目标上要保证不会出现排斥美国的对亚洲未来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区域机制,确保美国对亚洲一体化进程发挥有效影响甚至是主导作用,防止美国在亚洲新区域主义进程中被边缘化。希拉里明确提出,美国的前途与亚太地区的前途紧密相连,而亚太地区的前途有赖于美国,因此美国十分愿意在经济上和战略上继续在亚洲发挥领导作用。为此,美国必须对那些对亚洲未来具有决定作用的机制做出抉择。美国尊重亚洲国家组建的各种区域机制,但对美国来说更重要的是需要界定哪些区域组织能够最有效地服务于美国与亚洲共同的未来,确保美国不被排除在对亚洲未来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区域体制之外。

  第三,继续坚持主导亚洲安全事务的原则。2009年2月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发布《关于亚洲区域主义的战略看法》的报告,认为亚洲的权力正加速向中国转移,但亚洲国家仍把中国视为对该地区安全与稳定构成最大潜在威胁的国家。美国将继续渲染和利用亚洲国家的这种情绪,维系并巩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轴辐式”军事同盟。希拉里日前称,“随着中国的崛起,人们希望美国全面参与亚洲事务,美国在亚洲担当维护和平与稳定的力量,为亚洲提供安全保证。”她因此强调,美国与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泰国及菲律宾的同盟关系具有共同的价值观和战略利益基础,仍是维护亚太地区安全与稳定的关键所在。美国参与亚太区域机制建设将以双边同盟为基础,以不损害上述双边承诺和义务为前提,同时致力于与其他地区参与者加强关系,包括与印度开展战略对话,与中国进行战略与经济对话,与印尼建立全面伙伴合作关系,与新加坡的长期伙伴关系以及与越南的新伙伴关系。

  第四,亚洲区域机制的建设须符合美国的利益目标,并体现美国的价值观念。希拉里提出,亚洲建立区域机制的目的应与美国的利益目标一致,并逐步得到亚洲国家的认同。这些目标包括加强安全与稳定、扩大经济机会并推动经济增长、促进民主和人权。在安全层面,亚洲区域机制的建设必须致力于应对核扩散、领土争端和军备竞赛等21世纪亚洲面临的持久威胁。在经济层面,区域机制必须致力于减少贸易和投资壁垒,提高市场透明度,推广更加平衡、包容和持久的经济增长模式。在政治层面,区域机制必须支持保护人权和促进社会开放。

  第五,亚洲区域机制建设须遵循有效及实用原则。希拉里提出,区域机制必须切实有效,重点是要能够产生看得见的成果;亚洲区域组织的组建和运作应遵循具体和务实的原则,应侧重于行动而不是组织形式;应具备有效的决策程序并适时发挥不同的作用和承担不同的责任。亚洲区域组织必须强调共担责任,抵制或反对“搭便车”行为。

  二

  从上述原则可以看出,塑造亚洲区域主义发展进程,确保美国在亚洲发挥领导作用仍是其亚太战略的核心目标。为此,美国在强化与亚洲国家的军事同盟关系以及与亚洲全面接触的基础上,形成了应对亚洲区域一体化的基本思路和重点。

  首先,全面参与亚洲各种多边集会,彰显美国在亚洲的存在。美国已正式加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向东盟委派了大使,举办了首届美国东盟对话会。美国希望以此为台阶,全面参与并积极出席亚洲各种正式或非正式多边会议,以彰显美国在亚洲的常驻大国地位。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美国在新兴亚洲的存在》的报告将此定义为“不缺席原则”,含义是尽管亚洲的各种多边机制形式大于内容,但如果美国总统或是内阁部长总是缺席亚洲的多边集会,美国将在象征意义上付出政治代价,因为每一次缺席都会加深亚洲国家对美国信誉的怀疑,从而降低美国另辟亚洲区域框架途径的能力。希拉里同样认为,“亚洲的各种多边机制对于参与者非常重要,美国如果不参与就是缺乏尊重、缺乏接触意愿的表现。”因此,她明确主张参与东盟地区论坛等亚洲多边集会。

  其次,推动亚太经合组织与东亚峰会的整合,分化和化解新亚洲区域主义的排美倾向。在日本鸠山政府推出东亚共同体、澳大利亚推出亚太共同体的背景下,美国力推APEC共同体,并主张亚太经合组织与东亚峰会实现整合。希拉里认为,亚太地区需要一个以共同的原则和目标为基础,促进地区经济稳步融合的统一机构,美国将努力使亚太经合组织扮演这一角色。希拉里还建议就亚太经合组织与东亚峰会的合并展开磋商和协调。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的报告提出了类似建议,即支持将APEC峰会与东亚峰会合并,把东盟地区论坛变成亚洲安全部长级会议,APEC变成亚太经济部长会议,由此形成一个峰会加两个功能性论坛的架构。由此,美国此前不曾参加的东亚峰会将不复存在,从而实现美国全面参与的目标,有利于对美国对亚洲一体化进程发挥有效的影响。

  第三,推动“跨太平洋合作伙伴关系”发展,化解亚洲区域一体化对美国贸易利益的损害。美国认为,东亚“10+3”机制下的自由贸易议程将削弱美国目前享有的最惠国待遇,使美国公司处于不利地位。为此,美国可通过推动多哈回合谈判,以多边自由贸易体制消除区域贸易优惠政策的负面影响。但目前在多哈回合谈判停滞不前的背景下,美国重点应以新加坡、新西兰、文莱和智利组成的“跨太平洋伙伴合作关系”为基础,组建包括美国、澳大利亚、秘鲁和越南的“无愧于21世纪高标准贸易协定的区域性协定”,此后逐步扩大并最终在亚太经合组织所有发达经济体之间实现贸易自由化。由此,不仅APEC可以被推到引领亚洲一体化的位置,而且可以消除亚洲其他自贸区对美国贸易造成的现实损害。

  第四,保持战略选择的灵活性,以实现美国的外交和战略目标为标尺,在应对具体问题时灵活选择正式或非正式区域机制。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前不久在《美国在新兴亚洲的存在》报告中建议,美国不要把思维局限于组建正式组织,认为合作习惯的养成源于共同的利益和目标,以及应对现实问题的具体合作。因此,美国应重视形式灵活、临时组建的各种非正式多边机制,如“海啸核心集团”,用以解决亚洲国家和美国共同面临的挑战。希拉里称,当大型多边机构缺乏处理具体问题的必要工具时,应寻求利用以应对具体挑战为目标的非正式机制或次区域机制,如六方会谈机制、湄公河下游合作机制、美日韩及美日澳三边战略对话、马六甲海峡磋商机制及美澳“2+2”对话机制等。

  三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虽然美国应对亚洲区域主义的战略可谓周密细致,然而其致命缺陷是对亚洲新区域主义所代表的亚洲认同没有给与足够的重视。区域一体化进程不以排斥美国为目标,但亚洲崛起的进程以及亚洲区域主义的未来发展不可能完全按照美国设定的路线前进,美国继续全面主导亚洲事务的图谋恐怕难以如愿。

  首先,美国应当认识到,随着亚洲的持续崛起,一种与美国拉开距离的亚洲区域主义的发展不可避免,美国即使全面参与亚洲事务,也无法改变这一趋势,相反有时还会加剧这一趋势的发展。日本作为美国在亚洲最重要的盟国,已不止一次提出建立不含美国的亚洲多边机制,如亚洲货币基金及东亚共同体等构想,可充分印证这一趋势。另外,美国一方面明确强调任何国家都不应试图主宰亚太地区的多边机制,另一方面又称美国的积极参与对于这些机制的成功至关重要,美国超越亚洲国家之上的优越感跃然纸上。亚洲区域主义的发展显然并不需要,也不欢迎美国这种自命不凡的例外主义,中国东盟自贸区的正式启动事实上早已打破了这种神话。

  其次,美国在亚洲安全领域仍固守冷战思维不放,将给亚洲一体化进程平添政治障碍。美国把与亚洲盟国的关系,特别是美国在亚太构建的“轴辐式”军事同盟视为美国参与亚洲一体化进程的基石。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亚洲一体化进程目前是在“东盟+X”的模式下启动的,也就是说形成了以东盟为中心的“轴辐式”一体化格局。这两种态势在战略上方向上是相向的,即使不会迎头碰撞,也潜伏着相互背离的可能,因此它不仅制约着美国的亚洲盟国参与亚洲一体化进程的自由,更大程度上考验着美国参与并支持亚洲一体化进程的底限。美国推出APEC共同体,试图以大而化之的方式解决这一矛盾,但就亚洲一体化的现实目标而言,无疑是舍近求远、舍易求难,而且忽视了亚洲乃至世界最大的经济引擎——中国。

  再次,脱离亚洲政治土壤,试图假手区域机制在亚洲推进民主与人权。希拉里强调亚洲区域机制的构建应符合美推进民主与人权的目标需要,她对东盟2008年12月在该组织新章程生效时决定成立新的跨政府人权委员会大加赞赏,并希望该委员会和其他地区性行动计划最终将有助于促进整个地区对基本自由和人类尊严的尊重。把人权议程塞进亚洲一体化进程,是完全无视亚洲国家政治体制多样性和历史文化多元性的一种武断做法,是对多年来亚洲国家积累而成的不干涉内政等原则性共识的否定,将难以得到多数亚洲国家的认同。

  最后,就其“跨太平洋伙伴合作关系”本身而言,其成功前景也并非一片光明。美国一方面搁置与韩国已经签署的自贸协定,另一方面又希望“跨太平洋伙伴合作关系”的成功将会很快吸引韩国及加拿大加入。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资深研究员迈克尔·格林和前美国助理贸易代表傅瑞伟就此评论说,如果美韩自贸协议长期搁置,未来任何国家同美国进行此类谈判前,“都不得不考虑可能面临的政治风险”。因此,美国试图通过逐步扩大“跨太平洋伙伴合作关系”,进而实现“APEC”共同体的构想,最终可能不过是美国的一厢情愿。不过,美国千方百计确立自身主导权的图谋的确值得关注。

来源时间:2010/1/20   发布时间:20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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