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通——那些真正了解中国的美国人
作者:闲风年间 来源:陌上美国
老布什和妻子芭芭拉1974年摄于天安门广场
“只谈风月,不谈政治”,非常时期金句,美国中国都适用。
国与国之间,有着比婚姻更紧要的关系,因为它触及到两国人民的利益。在美国读书工作生活四分之一个世纪有多,发现相较于中国人里的美国通,美国人里的中国通少之又少。
理解,是任何关系的基础,所以格外钦佩那些真正了解也真心热爱中国的美国人。
中国学之父
大学时代,因为惦记着出国,前后把旅美作家於梨华的《又见棕榈、又见棕榈》读了三四遍,毕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尤其喜欢书中寂寞迷惘无根的意境。书的首页,是费正清撰写的序言。室友说於梨华厉害,竟能找到费正清作序。
好奇这个能让於梨华“高攀”的人。那年贝尔托卢奇刚巧来校为《末代皇帝》选角,一位人高马大、才貌俱佳的学姐被选中,扮演幼年溥仪的母亲。学姐的英语毕业论文,主题正是费正清,由此得知,这位有着去浊正清风雅之名的人竟是个美国佬。
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美国汉学家、历史学家,哈佛大学教授,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的创始人。
费正清夫妇与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摄于北平 (图片来自网络)
1932年的费正清,哈佛毕业。在前往牛津的邮轮上,读了三卷清政府外交关系的文献,正式开启了他将东亚研究作为终生事业之序幕。牛津毕业后,费正清来到清华,从师于史学和外交家蔣廷黻,并结识了胡适,陶孟和,丁文江,梁思成林徽因夫妇、金岳霖等中国学术界的精英人物。其中文名费正清为梁思成所起。
同年,在西总布胡同39号的四合院里,费正清和毕业于哈佛女子学院的Wilma Cannon(威尔玛)举行婚礼。在给父母的信中,他如此描绘北平“这个童话般的世界”:“我和维尔玛乘车沿故宫旁的街道回家,途径故宫红门,傍晚黄昏时分回到居住的胡同…… 烛光下,我们甜蜜的就餐,屋外传来中国人举行婚礼的笛声和铜锣声……”
费正清1936年回国教书,二战期间在华盛顿政府部门参与制定远东政策。战后回到哈佛,主创美国东亚研究所,起初意在培养外交人员,以后的几十年间,研究中心逐渐演变为对华政策的主导力量: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大多出自费氏门下。从学者、记者、大使,他的学生如今作为东亚研究领域的精英,已分布世界各地。其本人,则堪称是世界范围内东亚特别是中国问题研究王国里的国王。
哈佛大学校长在授予费正清荣誉法律博士学位致词时曾说,“我们国家在东亚研究上的成就,归功于此人长期不懈的坚持和富于远见的创造性努力。”
John King Fairbank,费正清 (1907-1991)。(图片来自网络)
40年代,费正清就相信中国共产党将会在内战中获胜,并主张与其建立关系。他预测中国将会遇到三个可能的问题:一是人口问题,二是官僚腐败问题,三是强调思想统一,使整个民族丧失创造力的问题。
基辛格博士曾就中美恢复邦交问题向费正清请教。费正清给他讲述了中国历代的纳贡制度,指出依照此种制度和传统心理,任何外国元首的登门拜访都将被毛泽东所接受;而总统出访,对于美国,则无历史及政治上的负担。基辛格后来评价:“那次谈话改变了历史。”
1972年,尼克松总统访华,费正清作为随员得到周恩来总理长达数小时的会见。
1979年,邓小平出访美国,卡特总统在白宫举行欢迎宴会,费正清被邀至首席作陪。同年8月,费正清随同美国副总统蒙代尔回访中国,邓小平在欢迎宴会上,举杯对费正清“在恢复中美关系中作出的贡献”表示感谢。
冷战期间,费正清被指控为“亲共”,而他的朋友费孝通、陈翰笙等同一时间在中国,被打入牛棚,罪名则是“亲美”。
费正清一生著书无数,均与中国相关。1991年去世前两天,还将《中国新史》手稿交给哈佛大学出版社,可谓倾其毕生精力于中国研究。
来美后,几经辗转定居波士顿郊区,每每路过哈佛,驱车于剑桥附近的林荫小路,总会猜想街边的哪座红砖老宅,是费正清身后捐与哈佛东亚研究所的。据说,走进费正清的书房,满面扑来的都是中国的气息……。
谦谦君子
大学时的一位教授,年轻时曾是老布什出任美国驻北京联络处主任期间的翻译,他最爱讲的一个故事就是有一年冬天,老布什推荐了一盘录像带给他看。七十年代初,极少数中国家庭拥有电视机,更不用提录像机。我们这位教授没好意思讲自己没有录像机,只说算了。
心照不宣之后,教授下班回家,晚上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老布什寒风中骑车,把录像机和录像带一起送了过来。离任后,老布什曾先后五次公事、包括以美国总统的身份访华,每次都点名要见以前的中国同事,包括他以往的厨师。
1974年10月21日,老布什夫妇来到北京,住进建国门外使馆区美国驻华联络处主任官邸。不到一个月,夫妇二人就像许多老北京一样,骑着自行车穿梭于北京的大街小巷。两人喜欢打网球,还经常在周末到崇文门教堂做礼拜。1975年夏天,老布什的儿女们来北京过暑假,女儿在8月18日生日那天在崇文门教堂接受了洗礼。
纷争之下的胸怀气量与远见卓识。(图片来自乔治.H.布什图书馆)
老布什的中国情结中,最难得的是他与邓小平之间,在各自维护本国利益的立场下保持的深厚友谊。
1975年底,布什奉调回国出任中央情报局局长。邓小平得知后,随即设宴欢送布什夫妇。席间邓小平告诉布什: “中国将永远欢迎你,即使是作为中央情报局局长。” 布什深为感动,称邓小平是“是善于思考全球性重大问题的思想家”。
1988年,布什赢得大选后不久,即表示访问中国的意愿: “对于我来说,中国的重要性显而易见。我非常想在邓小平完全离职之前拜访中国。我觉得自己与中国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
1989年美中关系危机时,美国特使来华,仍向邓小平转达了老布什的问候: “尽管你退休了,布什总统仍把你当作朋友,永远是朋友。” 邓小平回答道: “我们都是熟人,老朋友。”
伟大外交家的胸怀气量与远见卓识。
老布什任公职期间曾5次访华,离任后22次来中国旅游。(图片来自AP)
从1974年的中美联络处主任(建交前的大使级别),到中央情报局长、副总统直至美国总统,老布什任职期间,正是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关键时刻:
1984年美国总统里根访华之后,承诺加速对中国出口技术产品和转让技术许可证的审批,并在1983年已公布的七类产品放宽限制的基础上,制订另外十类产品放宽限制的 指导方针,其中包括微波通讯、导航设备、激光、数控机床、非军用飞机等。
从1983 年到1989中,美国对华技术转让政策基本上是朝着大幅度扩大放宽出口限制的方向前进,其中包括简化审批程序、压缩对华出口限制清单和缩短出口许可证审批时间。
1985年,共批准对华出口9089项,金额54.6亿美元,占申请项目99.1%。
1988年,共批准6200项,金额31亿美元,占申请项目 91%。(相关数字引自网络)
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老布什携包括布什总统在内的一家老小全程参与。接受采访时,老人兴奋的如同自家办喜事。无疑,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欣慰是由衷的:“这么多年看着中国一步步走到今天,就像看着孩子长大出息。“ 听到这段采访的时候,自己正驾车行驶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因为没自信,所以爱听人夸;夸的人不少,由衷的不多,老布什的话因此让人格外感动。
1993年1月20日,比尔.克林顿入主白宫第一天,读到一封被自己打败的人留下的信:
亲爱的比尔,
刚刚走进这间办公室,感觉依旧如四年之前,充满敬畏。我知道你也会有同感。
希望你在这里愉快。我自己从没感到过一些总统所描述的孤独感。
艰难的时刻一定会有,尤其是在受到不公评判的时候。我不擅于给人建议,但希望你不要被批评者所困扰,以致于偏离自己的轨迹。
读到这个字条的时候,你已是我们的总统。祝福你和你的家人。
你的成功就是我们国家的成功。我定鼎力相助。
好运 –
乔治
做为一位共和党人,一张便笺足以说明为什么克林顿、奥巴马等民主党精英能与老布什结下亦师亦父般的关系。
“君子处事,感人莫过于至诚,君子治国,爱民为先”。老布什去世时,十分伤心,除了觉得这世上少了一位君子,也像是失去一位老朋友。(点击前文)
后来居上
几年前,一位杜克英国文学博士的美国书友,如获至宝的告诉我,她发现了一本好书。掏出一看,原来是自己也正在阅读的 Country Driving: A Journey from Farm to Factory(《寻路中国:从乡村到工厂的自驾之旅》),作家Peter Hessler(彼得.海斯勒)所著的 “中国三部曲” 中的第三部。
彼得.海斯勒,中文名何伟更为中国人所熟知。
Peter Hessler,何伟,前排左一。(照片来自作者)
第一次听到Peter Hessler这个名字,也是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20年前,关于现代中国的书并不多,突然听见NPR采访一位写四川小镇的作者,格外警醒。仔细一听,书名为River Town:Two Years on the Yangtze(《江城》),作者是 Peter Hessler(彼得·海斯勒)。当时亚马逊尚未流行,特意跑到Barnes & Noble书店,千寻百转,在旅游书籍专区找到一本。买了,读了,从此成作者的铁杆粉丝。
1992年,彼得·海斯勒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与费正清一样,获罗德奖学金赴英国牛津深造。1996年,他加入Peace Corps(和平队),被分配到四川涪陵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今重庆市长江师范学院)英语系教书。
1998年,服务期满,移居北京,先后担任《华尔街日报》、《波士顿环球报》、和《纽约客》驻北京记者,其与中国相关的文章还曾发表于《国家地理》、《南华早报》等报刊杂志上。
Peter Hessler (何伟)关于当代中国的三部曲
彼得.海斯勒的 “中国三部曲”:
第一部,River Town: Two Years on the Yangtze,《江城》,2001年出版。海斯勒以回忆录体记述了1996年及之后的两年间,自己于做为和平队员,在四川涪陵师范学院做外教时的所见所感。
“1996年8月底一个温热而清朗的夜晚,我从重庆出发,乘慢船,顺江而下来到涪陵。
…… 涪陵没有铁路,历来是四川省的贫困地区,公路非常糟糕。去哪里你都得坐船,但多半你哪里也不会去。在随后的两年,这座城市就是我的家。”
两年,作者笔下的陪陵,西南内陆小镇,有寻常百姓人家,江城风土人情;有山里的雾霭,长江的湍急水流,城市出租车的噪鸣;有杂货店,小面馆,篮球比赛,长征纪念日;有铁面心慈的同事,晨跑路上的标语…… 最生动的,是那些边远地区学生们质朴的英文作业,关于莎士比亚,关于海明威…… 一张张被作者保留、记录,真实而生动。书中故事遥远陌生,故事背后激流暗涌的政治与环境似曾相识。
读后感慨于作者深厚独特的功底:一个个的人,一件件的事,精描细琢,好奇之后有感悟,理解之中有博大的包容和宗教式的悲悯。这是一位如有转世,自己也希望成为的作家。
第二部,Oracle Bones: A Journey Through Time in China,《甲骨文:流离时空里的新生中国》,2006年出版。
“如果说美国文化是建立在好莱坞电影的基础上,那么中国文化则是文字的结晶”。
相较于《江城》中初始的好奇,写此书时的海斯勒,已经开始深入探究中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中国历史浩瀚无垠,作者在书中通过观察梳理长城的残垣断壁、甲骨文的演变进化、考古学家的著作及命运;同时也通过追述江城学校里自己教过的学生,毕业后离家北漂或南下的足迹和经历, 耐心、细腻的探索着一个国家的起源,底蕴,文化和命运。
第三部,Country Driving: A Journey from Farm to Factory,《寻路中国:从乡村到工厂的自驾之旅》,2010年出版。
在《甲骨文》探物的基础上,《寻路中国》更多延续了海斯勒对普通中国人在大时代中命运的细致观察。该书分为城墙、村庄与工厂三个章节,记录了作者独自驾车从北京出发沿长城到甘肃青海游览、定居长城脚下偏远村庄、在中国南方工厂见证中国经济迅速发展的经历。飞速扩展的高速公路、日新月异的城镇、财富聚积下的雄心与竞争、经济发展中的风险与机遇,《纽约时报》如是评论《寻路中国》:这本书所传递的信息是:极速向前发展的中国,正在走出农业和传统的桎梏,奔向一个充满新兴城市与工业化的未来。
海斯勒在中国十年间所取得的成就,让他获奖无数,其中包括2011年五十万美元的麦克阿瑟奖金(MacArthur Fellows Program),该奖项是颁给那些在各个领域,持续进行创造性工作,显示出非凡能力和前途的人。
从“中国三部曲”到《国家地理》和《纽约客》所发表的 “Letter from China”,海斯勒的每篇文章都逐一拜读,其中很多描写像画面一样,随时映入脑海。
2007年突然发现他已离开中国,前往开罗常驻。回忆起他在《寻路中国》里,看透看穿、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疲倦感,觉得离开并不意外:像恋人,因熟悉而分手。
失望之余,不再关注。
疫情期间,出人意料的在《纽约客》上连续看到两篇海斯勒的文章。仔细阅读,从字里行间发现他已携妻子及九岁的孪生女儿,搬回成都,在四川大学教书。
“浪子”归来,文章经过沉淀,只有更好,更精彩。
鲁迅说过:“中国人或是把外国人看做鬼,或是当成神,鲜有将其视为同类者”。外国人看中国,又何尝不是。
幸好我们还有美国通,中国通。
通了就好。
来源:微信公众号“闲风年间”
【作者介绍】国际新闻本科,经济管理硕士。目前就职于一家英国投资基金管理公司北美地区CFO。微信公众号“闲风年间”。
来源时间:2020/8/20 发布时间:202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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