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学者评特朗普“中国病毒说”

作者：  来源：海外看世界

　　嘉宾
　　参与本期快评的学者来自以下国家和地区的学校：
　　• 高峥     美国马里兰大学历史系
　　• 殷燕军  日本关东学院大学经济学部
　　• 孙雁     纽约市立大学政治学系
　　• 邓中坚  台湾政治大学外交系
　　• 孙太一  美国克里斯多夫纽波特大学政治学系
　　• 金君达  清华大学苏世民学院
　　• 朱志群  美国巴克内尔大学国际关系与政治学系
　　• 王建伟  澳门大学政府与行政学系

　　编者按
　　在此新冠病毒（COVID-19）全球肆虐之时，特朗普高调喊出“中国病毒说”，立即引发广泛关注。为此我们邀请了在美国、日本、中国大陆以及澳门和台湾地区的八位学者对此展开评论。读者不难看出这些评论有如八仙过海，角度观点各异，充分体现出海外学者多元的特点：有从美国国内和国际的角度进行评论的（高峥）；有批判“中国病毒说”得罪了整个中华民族的（殷燕军）；也有提出此说只是“戏称”无需上纲上线的（孙雁）。评论强调的重点也不尽相同，包括中美关系低迷和下滑（邓中坚和朱志群），“疫情”口水战有害无益（王建伟），要从大局出发（孙太一），以及掌握舆论战（金君达）等等。本着百花齐放的原则，我们在此和盘托出，希望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自2020年1月以来，新冠病毒的流行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中国的抗疫进展更成了关注的焦点。纵观中外各方的报道，虽然描述的事实基本一致，新闻的取舍和解读迥然不同。去年12月8日，武汉发现第1例不明原因的肺炎，同月27号张继光医生又发现3例类似病例。张判断是烈性传染病病并上报了防疫机构。三天后，即12月30号，李文亮医生根据自己的观察判断，在社交网站发文示警，但被误认为是不应传播的流言而遭到训斥。就在当天，国家防疫中心主任高福带队在武汉的调查和病毒取样已经完成回京，而湖北省也匆忙发出了内部防疫通知。但是，到12月31日止，武汉已有27人死亡，湖北还未提出有力的应对办法。1月20日，流行病专家钟南山抵达武汉，并且指出新冠病毒有人传人的危险。中国抗疫开始聚焦湖北，调兵换将。1月23日，武汉终于封城。
　　1月24日，中国防疫中心高福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发表关于新冠病毒检测和研究的第一篇论文，公布武汉发现的病毒基因序列。虽然没有官方交流，美国著名的“病毒杀手”利普金教授等人也来华考察研究。此后，中外学者以空前的密度和速度在报端和国际主要杂志上发表了武汉疫情的报道和新冠病毒研究论文，这些向全世界公开的疫情资料，对于中国自己以及其他国家的防疫工作都非常有价值。美国对中国疫情的了解和判断也十分明确。1月28日，美国决定从中国撤侨，并对归国美侨进行隔离。1月30日，WHO根据中国的通报和观察，宣布中国新型冠状病毒疫情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与此同时，中国的防疫措施非常迅速坚决。武汉的火神山和雷神山两座一千多床位的专科医院，在十几天内平地而起。大量的类似60年代美军的战地方仓医院建成交付使用。31支全国各省市的医疗队4万2千多医护人员紧急驰援武汉。还有许多国家对中国提供了支持和帮助。至3月下旬，疫情得以控制，中国已无本土再生病例。
　　目前，新冠病毒流行开始在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爆发。从流行病学的观点看，中国的防治模式未必是最好的模式，也不一定适用于其他国家。每个国家都可以借鉴中国的经验，制定出适合本国经济文化和医疗条件的防疫方法。由于我们今天对于新冠病毒有了相当的了解，疫情爆发在不同的地理环境，并不可怕。美国更是拥有充足的医疗资源来应对危机。值得研究的是，疫情危机对于中美两国经济政治以及中美关系具有何种冲击和长远影响。
　　1、政经危机
　　疫情危机对于经济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采取严格或宽松的隔离或封城措施，都会打击航运、能源、旅游、外贸、饮食、教育以及人力密集的产业，组织，及政府机构的运作。如果疫情迁延，还必定造成大规模的失业和社会动荡。为了应付武汉疫情，中国政府耗资巨大，武汉和其他地区的封城又使一些农户和小商贩破产，多数企业产销萎缩，劳力就业出路减少。更加严重的是，中国极大依赖的外贸收入必定锐减，中国推行开放政策以来在世界经济全球化中获取的巨大红利（中国崛起的主要推力）也可能丧失。因此，今年甚至数年中国的GNP必定下滑。但是，疫情危机检验了中国举国体制的处理危机的能力，包括人力动员、资源调配、威权指挥、迅速实施等等。抗疫的成功，必然会增强国家的民族凝聚力。这是中国应付未来国内外政治，军事危机必需的实力。中国有了这种政治收获，便可以耐受经济代价的付出。
　　疫情危机对于美国经济的影响，才刚刚开始。美国和中国以及任何国家一样，自然会遭受经济损伤。但是，经济的影响对于美国具有更加迫切的政治意义。首先，疫情发生在美国大选之年。特朗普谋求连任的最大王牌是其经济增长，股票上飏，就业人数增加。由于民主党弹劾案弄巧成拙，共和党胜选几乎已成定局。但是，如果疫情处理不当不力，如果疫情危机重创美国经济，美国的选情和政治生态，就可能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其次，美国在全球负有比中国大得多的义务和负担。如果美国经济的衰退，严重影响美国的负重力，特别是影响美国试图在欧洲，中东和西太平洋同时保持军事存在优势的能力，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将会动摇。这些国内国外的因素都决定了美国需要首先在政治上考量和处理疫情危机和经济代价问题。
　　2、危机的十字路口
　　危机总是出现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它给决策者同时提供着机会和陷阱。新冠病毒的流行是全人类的劫难，它需要，也提供了所有国家加强协作的机会。如果相关国家，放下次要的争执和冲突，共同抗疫，必将带动其他领域的国际合作。近期中日关系的突破性发展，就是明证。在中国疫情发生之初，美国表示了关切和援助的意愿，显示了中美关系进一步发展的前景。然而，某些希望新冠病毒严重打击中国政府的言论逐渐占了上风，华尔街日报发表“东亚病夫”的标题，明显地表现出种族主义歧视华人的心态，居然可以以“言论自由”之名免予问责。因此美国政府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近日。特朗普总统刻意把新冠病毒称之为中国病毒。这种地域污名化的做法，把美国引入种族主义的陷阱。
　　特朗普批评中国封锁疫情致使美国措手不及。这种批评，对照本文所述，显然毫无根据，但是特朗普并非失言而是颇具深意。其近期目的：以此掩盖其对新冠病毒的忽视和防疫不力的过失，稳定大选票仓。其中期目标：一旦疫情失控，可将民众怨恨甩到替罪羊身上，稳定社会。其长期效应:在大国博弈的国际舞台上，以污名打击抗疫成功的对手，最能吸引当前国际社会的注意，并造成中国长期的负面形象。出于这三点考虑，特朗普坚持地域污名化的做法，不会改变。但是，种族主义并不会帮他多少忙。首先就被民主党抓着话题，大加批判。与此同时，种族主义者对华人的歧视和攻击，已经形成社会不稳的因素。再看美国大选，种族主义只会使特朗普失去绝大多数华裔美国人，甚至其他亚裔美国人的选票。因为对于少数族裔人群来讲，反对种族主义最为关键，其他问题都是奢侈。非裔美国人不会投歧视黑人的候选人的票，犹太人不会投反犹候选人的票。每一个少数族裔要成为美国政治的独立政治势力，早晚都会经历这一步。特朗普的支持者还可能走的更远。例如，状告中国政府，以及宣扬美国将赖掉对华的全部债务等。如此行为，只能损毁美国的债务信用和美元的稳定性。
　　中国政府对特朗普的言论强烈反应，亦有三条原因。第一，诟病和否定中国以巨大牺牲和代价换来的抗疫胜利，将引起中国民族主义的愤怒反击。第二，中国目前迫切要求继续融入世界全球化的进程，在病毒问题上的地域污名化，必将严重影响中国的国际参与。第三，中国政府担心，如果任凭地域污名化成立，美国将会有更多理由，加强其在西太平洋的海上活动，威胁中国的安全。由于美方坚持立场和中方强硬反应，随着疫情的发展，中美关系将面临更大的考验。
　　3、决策的依据和前程
　　目前中美关系的前景，主要取决于美国。美国对华的外交决策，取决于对三种形势的判断。其中有些问题已在美国引起了讨论。第一是对中国崛起的判断。中国的崛起源于中国的改革开放。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也是中美建交四十年。在此期间，双方互惠互利。中国的崛起，是美国对华政策的成功，还是失败？美国文化在中国的的影响，上达高层政要下到街头广告店名，对这样的国家是要继续engagement，还是需要脱钩围堵？
　　第二是对世界全球化的形势判断。全球化进程中中国得利最多，因此要极力维护现存国际体系。这就造成了中国是后起的强国，但又是守成大国的特例。特朗普政府认为在国际经济全球化中，各国均有斩获但美国吃亏了。因此美国频频退出双边多边条约，国际组织，要求改变游戏规则，设计重返战略，行为颇似一个修正主义国家，而与其他国家包括中国以及美国的盟国产生摩擦。现在的问题是，在特朗普政府短期经济成就之后，美国是否继续单边主义，孤立主义，还是会经过调整，重回国际合作，全球化进程？
　　第三是对当前疫情危机的判断。是相信继续将疫情政治化，“甩锅”中国的策略能够奏效？还是准备利用美国强大的资源，切切实实做好本国抗疫，并在全球抗疫中发挥重要作用？目前中美关系的不确定性，源于特朗普政府对形势的判断不正确，需要对话解决。中美之间，中国依然相对弱小，在与美国的对话谈判中，正如中美贸易谈判中，中国势必要做出较多妥协和让步。如果美国能够审视形势，采取主动步骤，双方合作的远景依然可期。

　　长期以来中美存在制度之争，美国政客喜欢以民主人权等工具攻击中国，试图把中国政府同中国人民区别开来，宣称是反对共产党而非中国人民等，以此来显示其“政治正确”和意识形态的“优势”。
　　然而自新冠疫情以来，美国对中国攻击和污名化行动越来越针对中华民族，如华盛顿邮报发布“中国是真正的东亚病夫”文章；特别是特朗普，蓬佩奥等头面人物公然违背科学原则,宣扬种族歧视性的“武汉病毒”、“中国病毒”等不当言论，这些不仅开罪于中国，也引得国际舆论侧目。
　　特朗普摊开的演讲打印稿中有一处原文为“新冠病毒”，却后被粗体黑笔改成“中国病毒”。图片来源：Time
　　一般认为，特朗普等头面人物敢于公开叫喊“中国病毒”等非科学非理性称谓，无非是想转移视听，挑起种族歧视性矛盾，为自身无能开脱等等。但随着疫情在美国及世界各地蔓延，美国的“制度优势”开始出现破绽，其“正确性”和正统性都日益受到质疑。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美国政客此次作秀与对华污名行动的结果与其算计都将适得其反，不仅激起14亿中国民众及世界华人的强烈反感和愤慨，也使长期宣传的美国制度与意识形态的“优越性”因此大打折扣。可以说，这是美国对外政宣的极大败笔。
　　对美国抱幻想的人不少，美国政客优越感也很强，但在疫情爆发蔓延的关键时刻，美方口惠而实不至的承诺对华援助最终完全没有兑现。而美国政客对华攻击言论与污名化的卑劣作为或将作为一大污点久久挥之不去。
　　国情不同，各国抗疫手法不同在所难免，也无可厚非。不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美国政客或媒体此次对华雪上加霜式的作为不仅不敢恭维，而且着实让人大跌眼镜。它使美国在中国民众中的形象严重受损，使其长期鼓吹的意识形态及“制度优越性”都大打折扣。笔者只想对美国政客说，请好自为之，不要以中华民族为敌。

　　在通讯发达的今天，全世界都知道特朗普总统是一位不靠谱的大嘴。除了他的铁杆粉丝以外，很少有人把他那些推特和随口出言当真。因此他言称“中国病毒”的动机，不值得深究。相反，导致他这样说的直接原因倒是值得注意，因为它折射出他的本能反应。这里的直接原因就是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怼美国为新冠病毒的来源。作为官方发言人，赵的说法在没有科学和事实根据且与现有事实相左的情况下，造成了适得其反的公关危机。人们无需严谨论证，也可判断他的说法很难站住脚。其一，无论美国军人去年秋天在武汉生了什么病，没有迹象或证据显示他们传染给当地医务人员，其他运动员或同机乘客。其二，无论美国去年冬天的流感死亡人数有多少，也没有引发全球病毒大爆发，造成目前众多国家封城停业，死亡严重的罕见疫情。况且，国内外都有科学家追踪新冠病毒的溯源与演变。如果源头真是美国，不用中方揭发，美国的科学家、媒体及百姓，早就会闹翻了。再者，如果源头是美国，为何武汉要训诫八位泄露疫情的医生？为何央视要辟谣？
　　怪罪美国而引发特朗普的“中国病毒”称呼，其性质及后果是否是种族主义？上周四我在网课开始后的第一堂课里，跟本科生讨论了这个问题。十几位学生的研讨课，几乎全是拉美及中东及南亚穆斯林国家的移民后代或移民。他们中没有任何人支持特朗普，相反还对他特别反感，对歧视问题也特别敏感。然而他们大多认为，特朗普说“中国病毒”只是反击中国说是美国的病毒而已，而如果中国真的把这次病毒推责到美国，那么特朗普的说法也不过分。对于以地名命名病毒是否会引起种族歧视，他们也不是很在意，举出了如此命名的西尼罗河病毒,伊波拉出血热，寨卡病毒，西班牙病毒及德国风疹等。他们并不认为非裔会因为前三个以非洲地名命名的病毒而受到特别的歧视。对于吃野生动物，他们认为各地文化和生态环境不同，没有理由批评他人的风俗，尤其是武汉人是这次病毒的最大受害者，因而值得同情而没必要掩盖病毒的来源。虽然以地名命名会引起对当地人的联想，学生们认为那只是暂时的，没有人现在会把西班牙病毒或德国风疹与那两个国家联系起来，何况西班牙病毒来自阿根廷，而德国风疹则是因为德国科学家首先确认了该风疹。有的学生提到以首发地命名病毒的益处，即提醒人们该病毒的生态环境，如以非洲地名命名的几个病毒让他们想到在热带和湿地要注意蚊子。值得一提的是，有位学生说他父亲是古巴移民，受其影响对社会主义国家有成见，因此相信新冠病毒是武汉病毒研究所不慎泄露的。他了解这一阴谋论让我很吃惊，更吃惊的是这位学生还提到中国的科研所有把实验室动物卖到市场的情况。学生们都同意，如果由于疏职行为造成病毒的蔓延，武汉人民更值得同情，而不承认疏职则会失去信誉和他国的尊重。
　　在多元共处的纽约市，我个人确实没有感觉到与这次病毒有关的歧视。网上流传的歧视个案，在美国任何地方都是极个别的现象。相反，来自国内的各种报道让我感到国内各省对武汉人及湖北人的严重歧视，更不用说最近对蜂拥回国的中国留学生和其他中国公民的公开歧视。即便是这些返乡人中行为最恶劣的一例，在美国或其他地方也不会受到相似的歧视。我指的波士顿黎洁女士带病登机回国治疗一事。在武汉爆发病毒后，也有一位台籍女士明知自己染病仍乘飞机回到台湾，而抵台后她并未受到当地政府，媒体及百姓的谴责，更不用说公开的谩骂。在美国，好几个州的头几个新冠病例，如华州、麻州、威斯康星州等，都与中国公民或学生有关，其中也不能排除明知染病后进入美国的情况。可是当地政府与媒体从不提他们的族裔，国籍及个人背景情况，以保障他们的隐私和不受歧视。由此可见，歧视与否与社会的价值观有关，而不是病毒命名的本身。借着美国社会对歧视的高度敏感，将特朗普“中国病毒”的戏称上纲上线，而忽略国内在新冠病毒上的严重地域歧视，不是坦诚的态度，因而也不是真正的反歧视。更重要的是，在毫无事实与科学根据的情况下，把病毒源推卸给他国，是对受难深重的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极不负责的做法。

　　特朗普将新冠状病毒说成中国病毒引发了国际的争议。虽然世卫紧急事件规划执行主任麦克‧莱恩（Mike Ryan）提出警告：“病毒无国界，也无关种族、肤色或户头里有多少钱…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必须谨慎使用语言”，但是特朗普总统仍然坚持己见。我们似乎又看到了中美贸易战那样的摩擦和对抗。
　　首先，特朗普这样的冥顽不灵反映出他对处理新冠状病毒的轻视，没有听取专家建议和采取积极有效的作为，以致于情势恶化，很难善了。更严重的是，股市跌跌不休，尽管联邦准备理事会连续采取降息措施，但股市持续呈现出下跌深而反弹力道不足，主要原因是疫情的不确定性影响到投资人进场的意愿。特朗普认为前述两大因素都可能冲击他的选情，并选择中国作为代罪羔羊。
　　美股十天内四次熔断，网友调侃“见证历史”。图片来源于网络
　　虽然新冠状病毒源头仍待科学的验证，但是疫情确实首先发生在中国的武汉，因之，欧美国家对中国大陆的批评声浪颇高。而美国特朗普总统有关中国病毒的言论可说是雪上加霜。在这样不利的状况下，中国采取了积极外交的作为，扮演防疫援助国的角色，以“一省帮一国”的方式，或是提供国家亟需之医疗物资，或是派出医疗顾问团，或是两者皆有，协助巴基斯坦、意大利、伊朗、伊拉克、塞尔维亚、日本、韩国等国。此外，中国作为地球村的一员，捐献两千万美元给世界卫生组织，支持其对抗新冠肺炎疫情。
　　中美两国在新冠状病毒方面的竞争仍然持续，新的交锋点是在疫苗的研发，两国都开始进行人体实验。中国方面是由在研发SARS病毒疫苗和伊波拉病毒疫成绩卓著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陈薇少将领军。美国方面则秘密谈判收购正在研发新型冠状病毒疫苗的德国生物制药公司“CureVac”，或是透过独家合约采购其疫苗“仅供美国独享”。中美两国都想先拔得头筹，鹿死谁手仍在未定之天。

　　特朗普在疫情初期一直将新冠病毒称为“外国病毒”（foreign virus），这秉承他一贯的排外和推卸责任的作风。但导致特朗普改口将新冠病毒称为“中国病毒”的导火索还是中国某外交官推特上说此病毒也许是美国军人最先传播的。睚眦必报的特朗普自然无法忍受本来已经被包装好的“外国病毒”反倒被别人又重新构建的可能，于是便一口咬定并在各种场合强调这是“中国病毒”了。
　　《论语》里就有“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正名”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缺了这个步骤就缺了做事情的条件，缺少了正统性。特朗普恰恰是“歪他人之名”的高手，他几乎给每一个政治对手都起了“绰号”，以毁其名，从而使其事不成。“中国病毒说”也显然是“歪名”的企图，全世界华人自然要坚决抵制，以求正名。
　　但与此同时，我们不能拘泥于正名。无论零号病人是谁，病毒究竟是怎么来的，中美双方陷入骂战对中国并无益处。正如贸易战时双方轮流增加报复性关税一样，看似是给对方予以还击出了恶气，但实际上增加贸易壁垒的措施本身仅仅是改变了各自经济体内部的利益分配并让总体经济都受损而已，且并不一定能损害到对方。特朗普不懂、瞎搞，何必按他的规则和想法陪他瞎搞损害自己呢？同样的，在没有紧握确凿的美国军人将病毒带入中国的证据之前，何必要和特朗普一样陷入甚至挑起骂战呢？逞口舌之快无益于中美关系，无益于中国民众和海外华人，也无益于国家利益。
　　而事实上，当我们中的一些人低头拘泥于这些战术上的进退时，我们可能已经开始忽视中国在战略上的大好时机。在这次疫情演进的整个过程中，我们可以注意到已经没有国家（哪怕是美国盟友）在这危机时刻再去谋求美国领导下的应对机制了。在二战后的几十年，凡是有全球性的挑战，诸多国家总是唯美国马首是瞻，让美国来领导、协调对挑战的应对。而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特朗普每每举行发布会，在很多国家的领导人和民众眼里已只是谈资、笑料了。也因为此，这是多好的中国的战略机遇期啊！何不趁国内疫情已稳，而将中国所拥有的大量抗疫的宝贵经验以及相当可观的医用物资生产力用以作为与疫情中的世界各国联结的媒介，构建国际互动的新机制与规则，去为想要的新时代而努力呢？
　　比如，马云领衔的公益基金会除了已经捐助了大量物资外，也已经建立起了全球新冠肺炎实战共享平台（Global MediXchange for Combating COVID-19），用以为世界各地的一线医务人员提供抗疫实战经验分享，方便他们在线交流协作，并为抗疫提供科技支持[1]。同样的，我们可以有也应该有更多的类似的由国家有关部门、民间社会、公私合营模式（PPP）等所引领的联结与合作。着眼大局才是长久之计。

　　特朗普近期采用带有污名化色彩的名称称呼新冠病毒，中美媒体关于这一趋势的成因、定性已经有诸多分析，笔者在此不再赘述。特朗普以往关于中国的推特有“欲抑先扬”的特点，首先先赞扬中国或中国领导人，而此次特朗普不但直接强调“中国病毒”，而且在多次白宫发布会答记者问时有意强调这个词。这从侧面说明特朗普政府面对不断扩散的疫情，以及低油价等并行事件，已经拿不出能够稳定美国市场信心的牌面，更遑论解决问题，只能急于外引矛盾。虽然美国左翼政客和媒体在第一时间批评特朗普，总统此举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关于“中国病毒”的推特词条获得了较高关注度，回帖中不乏支持特朗普的言论。美国对亚裔的仇恨犯罪有上升趋势，与此同时更多的美国政客开始要求中国赔偿，甚至叫嚣拒绝偿还中国持有的美国国债。这些新动向既不利于改善中美关系，也不利于稳定美国股市，更无助于防控在美国肆虐的新冠病毒。
　　特朗普敢于指责中国，是因为这种策略的效果立竿见影。作为一位深谙新媒体运作方式的政客，特朗普从不惮于散播不准确、甚至无中生有的信息；例如他曾经要求民主党的四位激进派议员“回自己的国家去”，而这四人中有三人在美国出生。仅仅在新冠病毒一事上，美国的FactCheck类网站就能找出近三十条不实之处。共和党自里根、金里奇时期就熟知占据媒体曝光度的重要性，甚至将恶毒的人身攻击引入议会政治，这些策略在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前期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到了最近十年，社交媒体格外发达，开始取代传统媒体成为不少人的首选信息源；由于新媒体传播具有显著的“回音室效应”，大多数人不会花时间对信息逐条查证，甚至有人利用虚假信息、转移视线等方式“反辟谣”，许多谣言流传格外广泛。作为美国知名度最高的公众人物之一，美国总统公开散布假信息的杀伤力又远远大于其他自媒体。
　　在这种情况下，谁能第一时间掌握话筒就能影响大众。特朗普的#ChineseVirus标签具有简单明了、容易记忆的特点，体现了美国总统利用推特进行政治宣传的丰富经验。世卫组织声称目前病毒起源没有定论，其他一些国家也出现了无中国（人）接触史感染者，但这些事实对特朗普不重要；只要形成热搜并在美国社会形成了使用惯例，追究事实就没有意义。例如当年所谓“西班牙流感”在西班牙之前就已经爆发，包括美国人眼中的“好人”威尔逊都以“影响士气”为由压制病情报道。直到中立国西班牙大幅曝出感染，西方媒体开始用“西班牙流感”这一词汇称呼该疫情，后来西班牙人的抗疫也无济于事。事实上世卫组织在2015年已经就疾病命名发布指导原则，建议媒体以中性术语代替人物、地点等命名，但部分国家在新冠病毒爆发后就大肆使用污名化名称，甚至出现带歧视性标语的衬衫、儿歌、傅满洲病毒玩具等衍生产品，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特朗普在此时抛出“中国病毒”言论，无疑将激起新一波种族矛盾，当然这未必能转移公众对美国政府预防病毒失策的质疑。
　　关于特朗普转移注意力的政治分析在美国已经很多，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到现在还有一些声音认为是赵立坚通过私人账号发表的一条推特引发了特朗普政府的“反击”。事实上美国在特朗普之前就不断有人或明或暗地指责中国“向全世界传播病毒”、“隐瞒疫情”，其中不乏美国政客；特朗普此时的发言带有明显的政治目的，赵立坚不过是个借口，这点美国许多评论都有深入分析。无视这些言论批判赵立坚无疑是双重标准，以赵立坚推特为特朗普开脱则是不可理喻。
　　不少自由派持有的观点是，一党制中国的官员每一句言论都代表国家，多党制国家的政客则只代表自己发声，这种观点是自私、荒谬、有害全球化和国际合作的。在新媒体发达的时代，任何公众言论都可能造成巨大政治影响，甚至影响两国关系；许多造成恶劣影响的言论最终并不是由发言者承担后果，例如火箭队经理莫雷在发表涉港言论后捞取了巨大政治资本，NBA则承担中国市场萎缩的风险。美国议员、媒体公开使用污名化名称，当然应该预期中国官员“对等反击”，不能把美方的责任推给个人。至于赵立坚的推特，首先这类激进言论确实不适合政府官员说出；但在中国媒体受到国际舆论压制、近期大量人员被美国赶走的当下，此举可说是代表中国部分民意的无奈之举。其次赵的发言大多是复述媒体上已有的观点：声称病毒始于美国的自媒体文章比比皆是，甚至一些外媒（包括日本朝日电视台的误报）和外国官方也表达了类似怀疑，赵的发言并没有明确表明“美国病毒”的说法，相比特朗普没有越界。
　　当然，笔者也相信病毒的起源至今未有定论，需要经过世界卫生组织和各国科学家的协同研究，这种调查对世界各国共同防治新冠病毒也是有益的。现在的阴谋论无助于国际合作抗疫，对全球化也会造成不可预计的损害，中美双方都应减少没有明确证据的相互指责。但指望中国在美方污名化攻势面前束手束脚，坐等“理客中”来为中国正名显然不现实，美国媒体、议员、特朗普已经在对中国的国际形象造成伤害，这种伤害不以事实如何发生变化。随着美方舆论战加码，中国当然会进行相应反击。认为中国外交部官员应“谨言慎行”的言论，大概相当于劫匪拿着刀子冲过来时劝告受害者应该报警取证。特朗普时代的中美关系面临诸多风险，想用一种拉偏架的方式弥合两国关系，妄图以“德”让特朗普失去民心，恐怕是一厢情愿。

　　特朗普称“中国病毒”显然具有挑衅的口味。从视频上他的表情和上下文来看，显然他对“美军将病毒带入中国“之说非常不满，所以”中国病毒”是他的一种反击。当然他肯定想借此转移外界对他防疫不力的批评。他最担心的是疫情短期内无法控制的话，11月大选连任悬了，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但这事没这么简单，跟中美关系最近走下坡路直接有关。首先是媒体战，说白了，最近美中在相互驱逐记者。双方都怒发冲冠，谁也不服气，都认为是对方错误在先。这对双方交流已经带来极为负面的影响。
　　其次是美国近来变得越来越不自信，而中国的“四个自信”则刚刚相反，显得咄咄逼人。举美国不自信的两个例子。一是二月初美国州长协会年会上，国务卿蓬佩奥当着一众州长的面称美中竞争不仅在联邦层面，中国的影响已渗透到美国各州和地方，完全打入“敌人”内部，让人胆颤心惊。二是近年来孔子学院在美国遭到污名化，被认为是中国政府渗透美国的工具并且妨碍学术自由。美国至少十几所孔子学院已被迫关闭。这些不像是一个自信的超级大国该做的事情。
　　中国的力量确实在增长，但问题是“山巅之城”的美国自信哪里去了？在不久前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美方代表团几乎人人都炒作“中国威胁”。中国资深外交官傅莹与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的交锋反映了双方实力与自信的此消彼长。傅莹质问到，中国开放四十多年，引进了无数西方技术，为什么中国的体制没有被改变，而一个华为就让西方如此担心害怕？民主制度如此脆弱？
　　特朗普还不算是个“反华”或“反共”分子，他到现在还不想撕破脸，一直自称热爱中国，尊敬中国领导人。但问题是现在大环境已完全恶化，双方毫无互信，不断对骂。很不幸的是，这次新冠病毒没有创造美中合作的机会，反而使美中关系继续下滑。

　　新冠肺炎疫情先后在中美乃至全球爆发，这本来可以成为中美合作的新契机，但是不幸地是，它似乎正在演变成中美的一个新的冲突爆发点。
　　应当说，新冠疫情在武汉和中国境内爆发之后，中美之间在这个问题上的互动虽然也不无龃龉，但是总体上还是正面的。从今年1月初开始，中方开始以各种形式定期向美方通报疫情信息和防控措施。美国总统特朗普多次对中方的防控努力和表现出来的透明度表示赞赏。2月7日中国元首在通话中赞赏美方对中方防控工作的积极评价，感谢美国社会各界的捐助。美方也表示全力支持中国抗击疫情，愿意以各种方式向中方提供援助。如果双方能够秉持这种精神处理疫情，两国在新冠问题上加强合作，良性互动是可以预期的。
　　然而随着3月初新冠疫情在中国国内得到基本控制，而在美国和其他国家开始爆发，两国在这个问题上的互动画风突变，演变成一场相互指责不断升级的外交口水战。先是美国国务卿蓬佩奥3月6日在会见记者时，把新冠病毒称为“武汉病毒”,并将新冠肺炎在美国的爆发归咎于中国未能提供公开透明的数据。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奥布莱恩也随风起舞，于3月11日公开指责中方隐瞒疫情，应对不当。美方的说法遭到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的反驳。尤其是被称为“战狼”的新晋发言人赵立坚3月12日在个人推特上连发5条推文，提出可能是去年10月参加某运动会的美军将病毒带到了武汉。赵的推文引起美方强力反弹，把中美疫情口水战上升到外交层面。美国国务院助理国务卿司迪威数小时后（3月13日）紧急召见崔天凯，提出抗议。3月16日，蓬佩奥和中方通电话，反对将新冠肺炎爆发责任推给美国。同一天，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推特中，首次将新冠病毒称为“中国病毒”。他在以后的记者会上反复使用“中国病毒”一词，并对中方关于美军将病毒带到中国的说法表示强烈不满。至此中美关于疫情的相互指责就美方而言达到了总统的层级。
　　从以上所列时间顺序来看，这场“疫情”攻讦战美方发端于先，应该是清楚的。主要起因在于双方疫情的戏剧性反转。当年初疫情在中国大规模爆发时，华盛顿隔岸观火，以为这场灾难跨不过太平洋，即便不施以援手，也不便落井下石，过多指摘。但是出乎美国当政者预料，3月初新冠肺炎在美国开始大规模爆发，面对汹涌而来的对特朗普政府防疫抗疫不力的批评，他的外交团队出于国内政治的需要，想诿过他人，转移民众视线，找一个垫背的，这也是美国政治的老套路。从美国高官的先后对中国发难可以看出特朗普团队对这一点有共识。最近传出特朗普政府高层提出所谓“公关计划”，要求美国官员集中指责中国隐瞒疫情，造成新冠病毒在美国和全球大流行也证实了这一点。
　　但是更值得玩味的是特朗普总统本人对这场“诿华”攻势态度的变化。有人查过从1月24日特朗普第一次在推特中提到“新冠病毒”，到3月15日，他用“新冠病毒”一词大约有40次，从来没有说过“中国病毒”。即使在赵姓外交官12日发出引起美国外交抗议的推文之后的3月13日，特朗普在宣布美国进入全国紧急状态的记者会上，还同意中国抗疫取得巨大进展，表示中美有很好的合作，分享很多数据，中国提供的数据非常有用。而到了3月16日以后，他的调子就完全变了。3月19日记者还发现特朗普把已经打出来的讲稿里的“新冠病毒”手写改成“中国病毒”。这似乎说明他不是蓄意为之，而是临时起意。换言之，那段推文很可能是压倒特朗普，让他滑落到“诿华“强硬派阵营的最后一根稻草。
　　美国政府内外特朗普的支持者在疫情问题上将责任转嫁中国还有更深层的政治考虑，那就是今年11月的美国总统大选。本来特朗普阵营以为民主党内讧不止，美国经济持续向好，特朗普连任十拿九稳。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疫情爆发以来，美国股市四次熔断，经济眼看着就要进入衰退，特朗普主打的“经济牌”很可能变得暗淡无光。在此大背景下，利用疫情“甩锅”中国，似乎又可以成为共和党攻击其民主党对手的另一法宝。特朗普-彭斯团队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它在给特朗普支持者的竞选呼吁中声称，“美国正在受到攻击，不仅受到看不见的病毒的攻击，还受到中国人的攻击”，并抨击民主党对手拜登在应对“中国病毒”时站在中国一边，攻击中国最害怕的总统候选人特朗普。
　　毋庸置疑，中美之间的“疫情“口水战给已经非常脆弱的中美关系”雪上加霜,”并很可能使中国问题再次成为秋季美国总统大选的焦点，从而给中美关系的改善再添阻力。“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美国总统特朗普已经卷入了这场口水战，是双方元首展现智慧，为中美关系止损的时候了。这里蓬佩奥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现在不是散布虚假信息和谣言的时候，而是所有国家应当团结起来对付共同威胁。最近中国元首和一系列国家的领导人良性互动，或通电话，或发慰问电。现在美国疫情居高不下，防控处于困难时期。中方也可以通过元首通话等方式向美国人民表示慰问，同时要求特朗普总统停止使用“中国病毒”这一带有歧视性的提法，双方采取实际行动，消除双方在疫情问题上的误解，停止伤感情的相互攻讦，为中美作为两个世界上负有特殊责任的大国共同应对这场全球性公共卫生危机再启航。
　　注释
　　[1] https://covid-19.alibabacloud.com/

来源时间：2020/3/28   发布时间：20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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