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斯力挫拜登,民主党离白宫近了还是更分裂?

作者:刁大明  来源:澎湃新闻

  2019年6月26日、27日连续两晚,2020年美国总统选举民主党初选首场电视辩论分上下集上线,获得发言资格的20位参选人粉墨登场。即便被分为两晚,舞台上挤满的形形色色的竞争者也还是在提醒公众:这是美国政治历史上主流政党参与人数最多的一次总统初选。
  民主党人此前采取抽签方式决定了参选人在两晚的平均分布方案。第一场辩论由于只有伊丽莎白·沃伦一人民调在10%以上而相对关注度一般,在可容纳2000多人的会场中空位举目可见,于是也被戏称为是“副总统候选人辩论”。相比而言,第二晚算重量级,民调前两位的拜登和桑德斯吸引了绝大多数支持者的眼球。
  虽然在全程120分钟的辩论中,领跑者拜登仍有13.6分钟掌握话筒、维持了最大话语权,但从辩论后的最新民调看,拜登还是成为了相对的“输家”:其支持率从38%下降到33%左右,虽仍领先,但却很危险地回落到了4月25日公开宣布参选前的水平。相对应地,加州国会参议员卡玛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迎来了支持率上扬,从不算大红大紫的6%跃至12%,不但与沃伦打平,而且还重现了她本人今年1月底宣布参选后因“头条感”而制造的短期民意高位。
  一升一降的原因,除了对拜登的高期待注定会有所褪色之外,最大的导火索大概就是发生在辩论后半段的哈里斯与拜登围绕种族问题的对峙。
  毫无疑问,在回顾自己幼年时代在加州就学时被歧视经历之际,哈里斯抨击拜登助长甚至支持了隔离政策。不过,她还是保持着轻描淡写:她不相信拜登是种族主义者,但事实却让人感到痛心。
  当看到一位少数族裔女性政治人物公开对一位白人男性政治人物的这般控诉之时,估计大多数民主党支持者都瞬间失去抵抗力。颇为令人玩味的是,围绕着经验还是肤色,或者硬政策还是身份政治的道路之争竟然在起跑线上就燃爆了民主党初选。或者说,拜登与哈里斯之争正在超越参选人本身,凸显了当前民主党政治本身的抉择之困。当然,乐观者提供的另一种解读是,这种戏剧性的对峙也提前预告了2020年民主党正副总统人选的必然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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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19年6月27日,美国迈阿密,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民主党党内初选参选人辩论进入第二天。
拜登(左)与哈里斯(右)辩论。视觉中国 资料

  拜登到底面对着谁的质疑?
  在2020年大选周期开启之前,年届76岁的前副总统拜登原本就不缺话题,比如他时常口无遮拦的“大嘴”,不过拜登的政治操守遭遇如此严厉挑战的情况近年来却并不多见。也就是在4月25日这位前副总统宣布参与总统初选的前夕,拜登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堕入各种指责与质疑之中。
  今年年初,关于拜登在多个公开场合与女性肢体动作太过亲密的批评陡然激增。截止到2019年4月,至少7位女性公开揭发拜登对她们使用了令人不适的、不合适的肢体动作。最为吸引媒体眼球的是现年39岁的内华达州前州众议员露西·弗洛里斯(Lucy Flores)撰文描述了在2014年竞选期间前来帮她助选的时任副总统拜登对她的亲吻和触摸都并不适当:“那是亲密朋友、家人或者恋人之间的亲密方式,我对此(拜登的行为)却毫无反抗之力”。甚至,弗洛里斯直截了当地提出,拜登的这种做法意味着他根本就不具备参与总统竞选的基本资格。讽刺的是,当时已经跳入民主党初选竞争的沃伦和朱利安·卡斯特罗马上随之起舞,力挺弗洛里斯故事的真实性,并对其关于拜登“德不配位”的指责乐见其成。
  在弗洛里斯直接发难的同时,另外一个被广泛提及的“不适当行为”的女主角却现身说法、声援拜登。2015年2月17日,新任国防部长阿什顿·卡特宣誓就职,主持仪式的拜登在卡特讲话期间站在卡特夫人身后,行为的确有些亲昵。但卡特夫人史蒂芬妮却在2019年3月底通过网络媒体发表解释回应文,认为拜登的亲密肢体动作只是在表达对她和丈夫的个人支持。
  客观而言,外界看到的公开场合拜登的一些肢体动作的确容易让人引发其他联想。按照当今权势最高的民主党女性政治人物南希·佩洛西的评价:这倒不涉及资格问题,但无论如何拜登必须意识到今天人们对于舒适距离与安全空间的重视程度。佩洛西的这个辩解旨在以老派政治人物不熟悉如今日新月异的政治规矩为由为拜登化解困境。事实上,面对这些所谓“咸猪手”的抨击,拜登本人也反复强调自己仍延续了所谓“触摸政治家”(tactile politician)的良好传统,只是还需要对自己不太熟悉目前个体的舒适度以及舆论的特定关注而表达歉意。
  无论如何,拜登的“不当接触”挑战目前看算是暂且过关。
  随着4月底的正式参选,拜登的负面信息一度得到了有效管控,但接踵而至的却是另一套老生常谈的攻击。攻击的焦点在于这位天主教徒到底在堕胎权问题上持有什么立场,具体体现为拜登为何还要支持禁止以联邦财政支持堕胎(除非涉及非自愿、危及母体生命等情况)的1976年《海德修正案》(Hyde Amendment)。按照常理讲,拜登这辈子到目前为止经历过了一次县议员、7次国会参议员以及两次总统选举的洗礼,这种民主党人的“入门级”议题为什么还没有解决清楚呢?
  事实上,拜登虽然总体上支持堕胎,但的确也存在着一定的政治人格分裂。在2008年大选期间,已成为副总统提名人的拜登为了与总统候选人奥巴马保持一致、在堕胎事务上重申了坚定的支持与开放立场,引发了其家乡特拉华州威尔明顿市天主教组织的强烈反对,后者声称将剥夺拜登参与某些宗教活动的权利。
  面对宗教理念与政治立场的撕扯,拜登自己的表达是,他相信生命起源于受孕,但他不会将个人宗教观点强加于人。言外之意,去教堂的他会反对堕胎,但在政坛上的他却不能违背本党的偏好。如此“拧巴”的立场也直接反映为对《海德修正案》的不反对态度上,即作为一个民主党人,拜登不反对堕胎,但赞同不要使用联邦经费。也正是因为自相矛盾的立场,拜登在全美堕胎权利行动联盟(NARAL)那里所得到的打分大概只有75%左右,远远不及大多数民主党人轻而易举就能拿到的100%。
  6月初,拜登公开表示,“如果我相信医疗福利是一种权利的话,当然我是相信的,我就不能再支持一个依照邮政编码来定义这种权利的修正案了”。外界的普遍解读是,迫于党内自由派的压力,拜登最终放弃了《海德修正案》、在选择权维度上彻底归队。
  快速清理战场、矫正立场的根源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稳定女性选民,更是为了平抚《海德修正案》可能激荡出的族裔裂痕。在实际生活中,受到《海德修正案》影响更多的一定是相对贫穷的少数族裔群体,而这也才是某些势力刻意炒作《海德修正案》的企图所在:他们希望反复强调、凸显拜登的白人身份,让白人拜登沉默在民主党身份政治的狂潮之中。
  替民主党背负“原罪”的拜登
  这种与拜登为敌的潮流最终在6月27日晚的辩论中被哈里斯推向了新高潮。“听到你(拜登)大谈特谈那两位以在这个国家搞种族隔离着称的国会参议员的政绩时,让人感到心痛。还不止这些,你(拜登)还跟他们一起反对了化解教育种族隔离的校车项目。”
  当哈里斯在全美观众面前祭出这样句句见骨的攻击之时,拜登双眉紧锁、眼睑低垂,颇为无辜与悲伤,只能回应说他反对联邦政府提供校车服务,但并不反对地方政府对此作出自己的决定,甚至他还搬出了在国会参议院立法期间98次投票支持民权法案的纪录来自证清白。这段交锋构成了第二晚辩论的高光点,也是哈里斯对拜登的绝杀。
  哈里斯口中的那两位参议员即来自密西西比州的詹姆斯·伊斯特兰(James Eastland)和佐治亚州的赫尔曼·塔尔梅奇(Herman Talmadge)。前者在任35年、后者在任24年。这两位典型的南方民主党人虽然都强烈反对民权运动和民权法案,但在1970年代他们的年轻同事拜登一定在很多其他事情上需要他们的指点。2017年在亚拉巴马州为民主党国会参议员候选人道格·琼斯(Doug Jones)助选时,拜登回忆说,伊斯特兰们都会称呼他为“我的孩子”,拜登当时想表达的其实是不同理念、不同地域的政治人物努力寻求共识、携手合作的重要性,但这却也成了如今的把柄。
  在校车问题上,拜登似乎的确出现过致命的摇摆。在步入政坛的前两年,即担任特拉华州纽卡斯特县议员期间,拜登毫无疑问地支持这种可以跨越区域、打破种族壁垒的校车项目,但1972年他谋求国会参议员席位的雄心却驱使他不得不因势利导、扭转立场。当年是总统大选年,持有种族隔离立场的亚拉巴马州州长乔治·华莱士(George Wallace)在佛罗里达、北卡罗来纳、密歇根等州胜出,作为其主要主张之一的反对校车计划在全美不少选举战场中上升为争议议题,拜登所在的特拉华州也不例外。在关于选票分布的精巧算计后,拜登最终选择了反对联邦政府提供校车服务计划的立场,某种程度上这一模糊的站位提升了拜登当选的把握,并促使拜登在进入国会参议院之后可以快速与仍掌握大权的南方民主党人打成一片。
  也算是拜登还了47年前“机会主义”的“欠债”。但如果可以假设的话,把哈里斯放在47年前又会如何选择?当然,由于她的族裔身份定位,可能不太容易复制拜登的“软身段”,但这也就意味着那时的哈里斯大概率无法当选。或者说,拜登的所有错其实就是不应该这么早即在1970年就开启政治生涯……
  可见,这其实不全是拜登的“原罪”,而是民主党的“原罪”。本质上,哈里斯所指责的不是拜登,而是她和他共同的民主党在历史维度中围绕种族问题的龃龉与踌躇。
  哈里斯足够“黑”吗?
  在6月27日电视辩论之后,面对哈里斯的异军突起,共和党保守派别有用心地提出一个问题,即哈里斯足够“黑”吗?在美国政治语境下,这么个问题注定是政治不正确的,但却恰恰准确地揭示了一个哈里斯本人的忧虑:她真的足够吸引非洲裔选民吗?她对拜登的攻击是否反而显露出一种尽可能与拜登争夺非洲裔选民的不自信与迫切?
  在奥巴马开启2008年民主党总统初选时,其团队也萌生过同样的担心,即“一个非‘黑奴’后代的非洲裔到底是不是非洲裔美国人”,甚至当时有人担心非洲裔选民会因为1990年代对克林顿的眷顾而习惯性地倒向希拉里。
  而今,这种担忧对于哈里斯而言可能正在加重。她只有一半非洲裔血统,而且也是来自美洲大陆之外;她的原生家庭是大多数少数族裔家庭中的异类,父母都是高知,生活从小就与贫困绝缘;她的丈夫是犹太裔白人……这些细节与科里·布克相比时都没有绝对优势,更何况非洲裔选民倘若因奥巴马而移情到拜登身上也不是全无可能。从这个视角看去,哈里斯急于出头、不惜以揭开历史伤疤的狠招阻击拜登,完全是希冀驾驭民主党当前身份政治的声浪、及早锁定非洲裔等少数族裔。
  在辩论后的一周内,很受伤的拜登接受电视专访时坦言,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样攻击。事实上,与拜登一样,估计很多人都没有想到会上演这样一幕。对比两场电视辩论,经济与就业政策的占比都比较有限,甚至更为重要的第二场讨论经济与就业议题的时间还不如第一场多。这种内容上或焦点上的失衡,对民主党而言一定不是好事。
  面对在政治正确意义上似乎“百毒不侵”的特朗普,一位凭借在族裔和性别意义上“极度正确”的民主党挑战者的用武之地到底会在哪儿呢?或者说,如今的拜登当然不是无懈可击,但击败拜登的正确方式应该是符合时代、回应选民特别是关键盘的政策方案,也只有这个路径才有可能对特朗普构成真正的威胁,否则民主党初选的意义也就只剩下加剧这个政党的分裂了。那样的话,今天哈里斯的急功近利与拜登在1970年代的“原罪”相比又有多少不同呢。

来源时间:2019/7/8   发布时间:20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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