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比奥外交思想之演变:特朗普政府的执行者还是领导者?

【编者按: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近日提名来自佛州的国会参议员卢比奥作为国务卿的人选。在担任参议员的十几年中,卢比奥一直以善于在外交政策方面发表自己的观点而闻名。不过,所有关注卢比奥的分析人士都认为,今天的卢比奥和之前的卢比奥在外交政策方面已经今非昔比。《中美印象》翻译了美国著名的外交问题专家德雷兹纳近日在《纽约时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详细阐述了卢比奥外交政策变化的过程。阅读英文原文,请点击这里。】

丹尼尔·W·德雷兹纳(Daniel W. Drezner)是塔夫茨大学弗莱彻法律与外交学院(Fletcher School of Law and Diplomacy)的国际政治杰出教授,同时也撰写邮件新闻《Drezner’s World》。

当唐纳德·特朗普的第一轮内阁人选上个月公布时,我正在德国,参加一个关于美国外交政策未来的圆桌讨论。作为唯一的美国参与者,许多德国与会者向我提出了多个困惑的问题。问题中涉及的大多数名字都有某种程度的疑惑或担忧,唯独一个例外:佛罗里达州参议员马可·卢比奥被提名为国务卿。

与被指控强奸(现已退出)的候选人、被指控性侵的候选人以及一名疑似亲俄的候选人相比,卢比奥显得较为传统。他是一位三任联邦参议员,长期以来对外交事务充满热情。多位民主党参议员已公开称赞他的提名,这让反干涉主义的左翼和“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右翼感到不满。

然而,需要问的问题是,如果卢比奥明年真的担任国务卿,他会以哪种形象出现在美国国务院呢?他会是一个鹰派、支持开放市场、推动民主的乐观主义者,还是一个更加内向、反全球化的悲观主义者?两种可能性都有,因为卢比奥的世界观,这么说吧,用华盛顿圈子的行话来说,是随着时间不断“演变”的。随着民粹民族主义吞噬了共和党,卢比奥也转向迎合特朗普的世界观。他的鹰派立场大多保持不变,而他对全球化的支持则逐渐转为抵触。粗略回顾一下卢比奥多年来的政治演变就会发现,他的最终成功并不取决于他对世界政治的深刻和真实理解,而在于他能否将自己置身于共和党分裂的意识形态的中心。

如果要用一种比喻来描述21世纪共和党的转型,以卢比奥的书为起点不失为一个选择。像许多正在崛起的政治家一样,卢比奥也写过一本书,名为《一个美国之子》(An American Son),出版于2012年。这本书着重强调了他对美国梦的乐观看法:“我是移民的孩子,”他写道,“一个历史从别处开始的美国人,他对父母离开梦想破灭的家乡以确保子女不会失去梦想的土地怀有特殊情感。”

卢比奥从草根逆袭到美国参议院的政治故事,与他令人意外的崛起相得益彰。在佛罗里达州众议院任职期间,卢比奥以保守派身份闻名,同时也愿意跨越党派界限。2004年,他与人共同发起了一项法案,旨在为符合学术标准的无证移民提供州内学费。凭借2010年茶党浪潮的支持,他在参议院选举中获胜,尽管当时的对手是被普遍看好的州长查理·克里斯特。卢比奥的相对年轻和古巴血统使他成为备受瞩目的共和党新星。

不久之后,卢比奥开始为总统竞选做准备,而他不再是华盛顿的局外人。正如山姆·塔嫩豪斯在2014年《纽约时报杂志》中所写,“卢比奥似乎明白,仅仅因为他是以叛逆者身份当选,并不意味着他必须以叛逆者身份执政。”他在华盛顿内部的地位在2015年的竞选著作《美国梦:为每个人恢复经济机会》中进一步得以体现。这本书宣传了由部分共和党人推动的“改革主义”理念,包括实质上为部分非法移民提供公民身份的路径。卢比奥的书甚至得到了《新共和》这样意想不到的阵地的赞扬。在书的致谢部分,他感谢了华盛顿传奇律师鲍勃·巴内特,这表明他已稳稳立足于华盛顿权力的中心地带。

尽管《美国梦》中并未重点讨论外交政策,但卢比奥对这一领域的兴趣从他进入参议院的第一天起就显而易见。他曾任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和情报特别委员会成员。随着2016年总统竞选的临近,卢比奥通过采访以及在《国家评论》和《外交事务》发表署名文章,逐步阐明了他的外交政策世界观。

卢比奥在2010年代对美国外交政策的愿景基于三大支柱。第一是极端的鹰派立场。他警告说,从俄罗斯、中国到伊朗、古巴和委内瑞拉,美国面临各种威胁。他推动增加军事开支,强调通过强有力的美国领导来威慑对手。他反对解除对古巴、委内瑞拉以及几乎所有主要威权政权的经济制裁。他支持在东欧部署美军作战部队,以保护北约盟国并威慑俄罗斯的侵略行为。

其次,卢比奥强烈反对任何经济上的内向转变。在对那些主张外交政策收缩的同僚提出反驳时,卢比奥在2014年接受《纽约时报杂志》采访时表示:“如果你身处全球经济之中,就不能从世界退缩。”他在《外交事务》中写道,他外交政策的一个“支柱”是“在日益全球化的世界中保护开放的国际经济。这个世纪数以百万计的最佳工作机会将依赖于国际贸易。”尽管他严厉批评了当时奥巴马总统的大部分外交政策,但卢比奥当时却明确支持美国加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

最后,卢比奥强有力地阐述了美国外交政策需要坚持长期以来的美国价值观。在2015年于外交关系委员会的一次演讲中,他对美国外交政策的实用主义批评如下:

“近年来,长期以来构成美国外交政策核心的理念——对人权的热情捍卫、对民主原则的强烈支持以及对盟友主权的保护——这些价值观在最好的情况下被谨慎取代,在最坏的情况下则被赤裸裸地背叛,以换取与压迫性政权谈判的便利。”

“这不仅在道德上是错误的,而且不符合我们的利益。因为无论何处自由和人权得以传播,都会为我们的国家培养伙伴。但当外交政策脱离了其道德目标时,就会削弱全球稳定,并在我们的国家中形成裂痕。”

2010年代中期的政治环境如今已是物是人非。2016年特朗普在竞选中攻击“矮个子马可”(Little Marco)并赢得总统选举后,共和党的重心发生了转移,卢比奥也随之改变。这种变化反映在他2023年的著作《十年的堕落:我们被宠坏的精英如何浪费了美国传统的自由、安全与繁荣》中。从标题就可以看出,他早期著作中的乐观主义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对昔日美好的“MAGA式怀旧”。

从新的视角出发,他认为,尽管自己成长于美国梦依然可能实现的年代,但“被宠坏的精英”已经摧毁了未来几代人的机会。“如今我们比应该有的状态更弱、更分裂、更缺乏信心,”他写道,“这一切始于两党精英开始告诉我们,失去的工作可以用更好的工作和更便宜的商品来弥补——无论是输给了墨西哥还是中国。”

卢比奥保留了一些早期的鹰派立场,特别是在对中国和伊朗的问题上,这些观点仍符合当前共和党的主流。然而在乌克兰问题上,这位佛罗里达参议员开始更多地与他潜在的未来老板特朗普保持一致。在多年坚定支持乌克兰主权之后,他在今年早些时候投票反对了为乌克兰提供武器的对外援助法案。11月,他表示,美国正在“资助一场僵局”,“需要为此找到一个解决方案。”如今看来,2025年卢比奥很可能作为总统的得力助手,与一个压迫性政权谈判,以结束普京非法的侵略战争。他最近在《面对国家》(Face the Nation)节目中表示:“当你身处华盛顿特区的某座豪华建筑中,安全无虞时,很容易支持战争。”

卢比奥的灵活性使他在特朗普时代的风雨中得以生存并蓬勃发展。与图尔西·加巴德(Tulsi Gabbard)出任国家情报总监或皮特·赫格塞斯(Pete Hegseth)担任国防部长的前景相比,卢比奥对世界局势有着更深刻的理解。而特朗普提名的国家安全顾问、同为鹰派的迈克·沃尔兹(Mike Walz)将成为他的盟友。卢比奥的鹰派立场将与MAGA对拉丁美洲的看法相契合;可以预见,美国将在该地区频繁动用武力,以打击毒品贩运集团和其他恶意行为者。如果在一个传统的政府中,人们可以预期卢比奥会发挥巨大影响力。

然而,特朗普的政府并不是一个传统的政府。我们在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中看到,内阁成员的任期往往很短,受制于特朗普个人情绪的变化以及谁向福克斯新闻泄露了什么。卢比奥此前对新保守主义观点的支持,可能会让特朗普的许多支持者对他产生怀疑。此外,特朗普本人在开始第二任期时,对于外交政策的看法将比八年前更加自信。

很可能,如果卢比奥成为美国的下一任国务卿,他将更多是一个追随者,而非领导者,他的新老板那种“杰克逊式民族主义”将主导美国的外交政策。卢比奥也许比特朗普第二任期中的许多提名人选更为可靠,但毫无疑问,他将做出一些言行,让我的德国朋友感到困惑,甚至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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