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凝:积极有为且有所不为–中国作为中东冲突潜在“调停者”

编者按:2024年年初,“聚焦中国”年度征文比赛正式开启。本届征文比赛由“中国焦点”(China Focus)倡议和组织,卡特中心复旦-加大当代中国研究中心1990学社(The 1990 Institute)和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21世纪中国研究中心(21st Century China Center)共同协办。本届比赛共有两个主题,邀请就读于中、美两国的本科生、研究生 (包括毕业不到一年的学生) 任选其中一个主题,针对中美两国正共同面对的一些挑战表述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本文获得第一个题目的吉米·卡特论文鼓励奖奖。点击【这里】查看有奖征文启示。作者李思凝最近从中国清华大学和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得的国际关系硕士研究生学位。

2023 年 10 月以来,新一轮大规模加沙冲突引发国际社会关注,中方多场合多途径阐明立场、劝谈促和,积极开展外交斡旋,体现一定的“存在感”。近年,随着美国中东“战略收缩”以及新时期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理念的确立,中国对推进中东和平进程展现出更为积极态度。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在中东冲突中的非扮演传统意义上的“调停者”角色,而是呈现出以下特征:以实用主义为核心,以呼吁和平为主要原则,以外交斡旋、通过联合国进行间接干预为主要手段,以增强地区影响力为主要目的。 

一、动机 

中国针对巴以冲突的外交政策动机出自其自身经济政治利益考量,其中经济利益是首位。中国在中东的经济利益主要和石油挂钩,石油能源安全是中国中东政策的一大考量。1993 年以来,中东便是中国进口石油的主要来源,长期占据中国石油进口的50%以上 [1]。同时,中东国家是“一带一路”经济发展框架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同包括以色列在内的诸多中东国家有着密切的经贸合作,签署了一系列投资贸易合作协议 [2]。

中国在中东的政治利益主要在于同阿拉伯联盟的密切联系。2010 年,中国和阿拉伯国家建立了全面合作、共同发展的战略合作关系,同时不断加深同伊朗、沙特、阿联酋等国的政治、经济和防务合作,2021 年同伊朗签署 25 年全面合作协议,2022 年召开首届中国—阿拉伯国家峰会及首届中国—海湾阿拉伯国际合作委员会峰会。同美国在中东的军事部署相比,中国在中东的军事利益较为薄弱,仅限于情报分享、小范围联合军事演练以及在反恐等非传统安全领域的合作及协议签署。 

十八大以来,中国处理巴以冲突的实用主义原则更加凸显,主要体现在其努力将冲突本身同与双边经贸发展分开,并同两方都保持良好关系和正常经济往来。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和深化,中国在中东外交工作的一大重心转为推进“一带一路”经济建设,在政治上为其扫清障碍。尽管中国一贯坚持在巴以冲突问题上的公正性和非立场性,但是有学者指出,“一带一路”倡议很可能会加剧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不对称的现状 [3]。以色列方面可能受益于阿什杜德新港和特拉维夫轻轨的建设,随着欧亚大陆基础设施的升级,以色列公司可以通过参与城市规划和绿色技术应用,获得长足发展。以色列分析人士还观察到,“一带一路”倡议为以色列提供了与目前没有建立外交关系的国家发展关系的机会 [4]。相比之下,“一带一路”倡议为巴勒斯坦人提供的前景较少,中国在其领土项目投资体量也远不如以色列。

近年来,中国在中东事务上体现出更强的存在感,并不是由于其外交理念发生了变化,而正是中国所坚持的实用主义原则决定了其首要准则是维护自身在中东的经济利益,推广“一带一路”建设。随着日益增长的石油需求和对能源安全的关注,中国自然而然对于中东事务给予了更多关注。

二、特点 

中国在巴以冲突问题上的外交政策特点是积极但有限度介入,主动参与斡旋但不主导谈判节奏,不向冲突方施压,更不会诉诸武力。中国长期奉行和平、中立和不结盟政策,不与中东任何国家建立战略联盟关系,始终支持中东人民独立自主探索自身发展道路 [5]。

以开展有限度斡旋外交为主要手段,中国在巴以为代表的地区冲突解决方面展现出积极态度,提出系列主张机制。2013 年 5 月,习主席开创性地提出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四点主张”,支持“两国方案”、呼吁谈判。2021 年 5 月,巴以新一轮冲突爆发,王毅就缓解巴以紧张局势提出中方“四点主张”。2023 年 10 月加沙冲突以来,中方多场合重申对于“两国方案”的支持,呼吁停火和人道主义援助,积极开展外交斡旋、参与联合国安理会磋商,主张原则同此前一脉相承。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中国参与斡旋的态度积极,中国在提出系列原则主张后并没有采取后续切实行动去促成其主张的实现,其主导一系列调停活动并没有帮助冲突双方达成和解、实现停火。 

正如盖·伯顿(Guy Burton)指出,尽管中国在巴以冲突扮演着更加积极的调停者角色,中国外交仍然是有限度的介入,不挑战美国在和平进程中作为主要的第三方调解人的角色,也没有试图运用自身经济和政治资源去从根本上改变冲突本身的结构状态 [6]。中国无意扮演传统的大国角色,不希望深入参与该地区的政治,也不愿意刻意偏袒某一方。中国也无意通过大量的经济、政治或军事投资去主动改变中东问题进程,而是倾向于使用外交手段,利用区域冲突去推广自己的价值观与外交理念,提升国际影响力。

三、效果 

随着中国在中东地区的存在感加强,一些希望中国深度参与地区事务、介入巴以冲突的声音时有出现。需要注意,随着哈以冲突陷入间歇式爆发模式,以色列政局进一步右倾,位约旦河西岸军事控制不断强化,巴勒斯坦人生存空间不断压缩,哈马斯区域影响力扩大,冲突短期内得到妥善解决的可能性近乎于无。鉴此,对中国而言,无论是在历史上的美国主导时期还是当下美国战略收缩时期,以大国调停或其他更为直接激进的方式干预中东冲突皆存在较大难度,且无益于问题解决。考虑到直接介入可能带来的风险和造成的负面后果,通过联合国进行有限度的国际调停和外部斡旋手段为目前形势下收益最大化的参与方式。

巴以冲突为中国提供了一个通过话语塑造规范和提升地区影响力的机会。正因为不“选边站”、不“指手画脚”,中国具备一定的舆论优势,有立场去谴责美国行动干预、偏袒以色列所造成的负面后果。中国不仅通过其理念主张加深中国作为爱好和平的负责任大国的国际形象,更试图勾勒一种寻求自身的民族发展道路,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式共识,重新定义域外大国对于中东问题的干预模式,在地区推广以“发展促和平”的新安全理念。

四、总结 

中国在巴以地区的现实利益较为有限,更多是出于确保中东地区保持力量平衡,争取中东地区的和平与稳定的利益考量而开展斡旋外交,是对国际责任的一种回应。在新时期,随着中国国力上升和国际责任感的增强,中国在巴以问题上的利益相关度不断增强,影响力有一定提升但仍不能同美国相抗衡,且受到巴以冲突解决难度不断提升的制约,中国主动参与斡旋但不提供议程设置、不向双方施压、不提出解决方案的干预模式不会发生改变。尽管奉行有限度的国际调停和外交斡旋可能会使中国遭受一些外部舆论压力,但是,比起违背和平公正的大国形象和“不干涉”原则,这仍是当前和未来一段时间中国的最优选择。

中国有兴趣成为地区“塑造者”,而非冲突的管控者 [7]。比起啃巴以冲突这块“硬骨头”,中国显然更擅长用“发展促和平”治理理念支持冲突后重建,且更关注如何为未来可能出现的地区性中美竞争提前施策布局。

References:

[1] Abd el-Hafeez Muhammad, A. (2014). Chinese policy on the Arab-Israeli conflict: Constant determinants and variables. Contemporary Arab Affairs, 7(3), 438.

[2] Evron, Y. (2017). China’s diplomatic initiatives in the Middle East: The quest for a great power role in the regio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31(2), 2.

[3] Marks, J. (2020, September 15). China’s pursuit of a ‘strategic fulcrum’ in the Middle East. Middle East Institute. https://www.mei.edu/publications/chinas-pursuit-strategic-fulcrum-middle-east#_edn23

[4] Burton, G. (2018, February 20). China, Jerusalem and the Israeli-Palestinian conflict. Middle East Institute. https://www.mei.edu/publications/china-jerusalem-and-israeli-palestinian-conflict

[5] Mintner, T. (2018, January 10).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What’s in it for Israel? Jerusalem Post. http://www.jpost.com/Jpost-Tech/Business-and-Innovation/Chinas-Belt-and-Road-initiative-Whats-in-it-for-Israel-533408

[6] 新华社. (2022, December 10). 习近平出席首届中国-阿拉伯国家峰会并发表主旨讲话. Retrieved April 10, 2024, from https://www.ccdi.gov.cn/toutun/202212/t20221210_235908.html

[7] Burton, G. (2020). China and Middle East conflicts: Responding to war and rivalry from the Cold War to the present. London: Routledge.

[8] Burton, G. (2020, September 11). Negative peace? China’s approach to the Middle East. War on the Rocks. https://warontherocks.com/2020/09/negative-peace-chinas-approach-to-the-middle-e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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