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特朗普“折腾”美朝会晤的深层动因与国际后果
作者：王鹏 来源：大国策智库
导语：特朗普“取消峰会”的行为不是美国的最终解决方案，而是迫使朝鲜接受美版无核化方案的手段。美朝两国缺乏互信且讨价还价是导致峰会出现波折的深层原因，峰会的取消与复立增加了地区的不稳定性、不确定性。
一波三折的半岛局势
就在5月24日朝鲜公开废弃位于东北部的丰溪里核试验场的同一天晚些时候，美国白宫发表声明，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取消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原定于6月12日在新加坡的会晤。然而更具戏剧性的是，仅仅一天之后，特朗普又表示，经过美朝外交团队的紧急且有建设性的磋商，6月12日举行朝美首脑会晤计划不变。
由此我们可以肯定地给此前特朗普有关“取消峰会”的行为定性，即这并不是美国的最终解决方案，而是以强硬打压朝鲜、迫其接受美版无核化具体方案的手段。同时，特朗普此举也在于对内团结对朝强硬派，摆脱有关“美国总统正在被朝鲜愚弄”的指责。
峰会“好事多磨”背后的深层原因：缺乏互信与讨价还价
缺乏互信可能是造成特朗普单方面选择取消会晤的原因。但这种取消并不是特朗普的真正最终意图，而只是一种强迫朝鲜就范、答应美方苛刻条件的“讨价还价”手段。因此在初步达到目的后，同时也鉴于美国国内政治、经济（如暴跌的股票）的负反馈，特朗普在宣布取消峰会不到24小时候又改口宣称美朝间工作团有了良好的沟通，峰会仍将如期举行。
理解美朝在弃核路线上的尖锐矛盾或许有助于我们认识此次特朗普先取消、后复立峰会的“折腾”手段。首先，在此前朝美双方就弃核的总目标基本“隔空”达成口头一致后，双方分歧主要集中于弃核模式。美方坚持先弃核后补偿的利比亚模式，同时要求完全、可验证、不可逆的无核化(Complete Verifiable Irreversible Denuclearization
，CVID)。然而特朗普内阁要员博尔顿、蓬佩奥等近来对利比亚模式、永久弃核（PVID，比CVID更为严苛）的强调导致朝鲜对美和平解决朝核问题并作出等值补偿的诚意产生高度质疑。卡扎菲的下场、特朗普悍然撕毁伊核协议等行为都使朝鲜对渐进式、分步走弃核模式更为坚持。
与之类似的，美国国内政策精英对朝鲜也多半缺乏起码的信任。就在特朗普总统3月8日突然表态同意与金正恩会晤后，美国国内的反对声音就一直没有停止。批评主要集中在对朝鲜有关峰会邀请的意图上，认为这又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而在朝鲜彻底按照美国要求实现无核化之前，任何形式的美朝首脑会晤都既不利于捍卫美国国家利益，更有损于美国的国际威望。这样的思潮在5月16日朝鲜方面突然对美韩军演发出强硬表态后，得到了进一步强化，从而影响到美国的对朝决策。
其次，此前朝鲜表示不介意美韩军演。国际社会广泛认为该善意举动或可增进互信。然而此后美韩在军演中并未在级别、规模上做出相应的调整，用东方人“礼尚往来”的方式释放善意。这使得本已存在的美朝互信赤字进一步扩大。而在朝方领导人发出强硬表态后，特朗普毫无悬念地以更强硬相对，旨在向国内建制派、对朝强硬派表明自身立场以及“绝不被金正恩愚弄”的决心，同时也是做给朝、中、俄等国看，强调美国无核化方式是唯一可行的，其他各方所支持的渐进式弃核是不可接受的。
第三，与此同时，随着朝鲜最高领导人及政要的多次访华，中朝关系大幅改善，遂使朝鲜在直面美国压力时有了更大的战略转圜空间和底气，为朝鲜当下“叫板”特朗普、开价议价提供了资本和可行性。必须指出的是，对朝鲜领导人的两次访华，美国舆论有一种论调，即污蔑中国在挑唆朝鲜，说是因为有了中国的保证和加持，朝鲜才敢对美国说不。这种论调首先是枉顾中国历来坚定持有无核化立场并坚决落实联合国有关决议的基本事实。中国同时也一贯坚定支持美朝早日实现直接会晤。
“折腾”峰会可能造成的国际后果
特朗普单方面取消峰会，使得平壤在道义上占据优势。朝鲜公开关闭核试验场和美国公开取消峰会发生在同一天，这样的“巧合”让朝鲜在国际舆论明显比特朗普更有利。如今，特朗普又自食其言，重申会晤将如期举行，这显然更加深了国际社会对其“不确定”、“特没谱”的既定认知。
相比之下，朝鲜在这一连串事件中的表现是可圈可点的，保持了高度的战略定力，在特朗普擅自、单方面取消会晤后，也没有发表或做出过于激烈的言行。朝鲜在与中国继续保持高层级密切沟通的同时，也与韩国文在寅总统实现了第二次板门店会晤，进一步巩固了朝鲜与韩国的关系。由此可以推测，如果朝鲜今后依然和中、韩、俄等国积极对话、合作，在渐进式无核化的道路上稳步前进，那么长远来看，这次特朗普“折腾会晤”的事件对朝鲜很有可能是利大于弊。
对中国而言，一方面峰会的取消与复立增加了地区的不稳定性、不确定性，这是不利于中国当前的周边外交和剪辑建设。而且我摸嗯看到，最近美国政府和媒体已经开始把朝鲜近来态度转强硬的原因归咎于中国，甚至直接污蔑中国在“挑唆”朝鲜，破坏国际社会的无核化努力。未来这种趋势很可能被进一步加强，从而使美国能够以“中国在朝核问题不配合”为借口，“名正言顺”地在其他领域加强对中国的打压。
但另一方面，由特朗普特色“折腾”式外交所带来的地区事务高度不确定性，也增强了中国在半岛事务的发言权。现在看来，尽管峰会的召开又被重新确认，但显然这一“折腾”已经极大地降低了包括朝鲜在内国际社会对特朗普行为的预期。美朝关系即便表面上又恢复了有效沟通，但两国之间的根深蒂固的互不信任必将进一步恶化。而这又将迫使朝鲜在战略上将进一步向中国靠拢。美朝间的互信赤字和弃核模式的差异，有可能为中国赢得主动权创造机遇。中朝关系成功转圜，扭转了此前于中国不利的局面。接下来美对朝施压越大，朝对中需求则越大。相应地，中国对朝鲜和半岛事务的影响力也将增强。
对韩国而言，美朝关系冷却、中朝成功转圜的趋势，或将降低韩国的战略地位。此前韩国在朝鲜弃核模式上存在摇摆。但目前看，韩国有很可能是追随美国强硬要求朝鲜执行利比亚模式。由此美-韩与朝鲜之间将产生嫌隙，从而为中国以公证人、担保人身份介入四方会谈，强化自身在半岛事务的话语权提供可能的机会。如此，则此前韩方谋求抛弃中国而单独与美朝举行三方会谈的图谋恐难得逞。
最后，对于美国国家利益和特朗普政权来说，此次“折腾”恐怕都是弊大于利。特朗普政府如此草率地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而后又自食其言，重新确认峰会。这种种做法无疑极大地降低了美国的国际战略信誉（international strategic credibility）。而国际战略信誉是作为超级大国美国的重要软实力资产。从朝鲜目前所发表的较有节制的声明看，朝鲜方面保持了高度理智，并未作出过激反应。这一方面可能是朝鲜在同其他大国协调的过程中产生了足够的战略定力，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由于朝鲜现有的核技术一方面已经迈入具备初步威慑能力的门槛，同时其有限的国力、物质条件也不支持朝鲜立刻投入新的核弹、导弹试验。因此，如果朝鲜仍然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即克制强硬行为，多走与周边大国外交协调的道路，那么美国进一步强硬施压、甚至动武的国际合法性将大为下降。而随着美国与中、俄等国对抗性互动的加深、美国与韩国之间在地区安全政策上分歧的可能加重，美国在对朝问题上的抓手和主动性恐将进一步下降。
而在美国国内层面看，当前日特朗普取消峰会的决定公布后，美股大盘下挫，以至于特朗普又不得不出面做出带有一定转圜意味的声明，以留有余地，安抚投资者和国内选民的愤怒。但如果“狼来了”喊多了就不会再有人相信一样，特朗普反反复复使用他在自传《做交易的艺术》一书中所津津乐道的“以增强不确定性谋求商业谈判优势”，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外失和于国际社会，内失信于广大选民，弄巧成拙，自食其果。
王鹏，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副研究员。
来源时间：2018/6/1 发布时间：2018/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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