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无间:卡特总统夫妇75年的婚姻路
作者:沙利文、乔丹-文-李筱媛-译
1970-01-01
华盛顿邮报,2021年7月3日
佐治亚州平原镇 —— 他们到了之后,手牵着手走向池塘,边上是一棵垂柳。
“等我们去世了就埋在那儿,就是那个小山头,”吉米·卡特说道,一边缓步从草坪走上通往池塘的斜坡。
“后面漫山都是白色的小杜鹃花,”罗莎琳·卡特用手比划着,还想起前几天有只漂亮的蓝鸟也到这今后的墓地上来过。“我跟来挖墓的人说着话,小鸟就一直在边上站着。”
“是我拉着你跟我走呢,”吉米笑着说,一边温柔地抓住妻子的小手。
“是啊,是啊,”罗莎琳也笑着,和丈夫钩住了小指。
周三(2021年7月7日)是卡特夫妇的75周年结婚纪念日,这也是美国总统史上最长的一段婚姻。96岁的吉米和93岁的罗莎琳把庆祝地点选在平原镇,他们近一个世纪前相遇的地方。“他们最后可能就是手拉手静静坐着,”老朋友、老邻居吉尔·斯塔奇(Jill Stuckey)说。
三天后,家人、朋友和卡特任期的官员们将前往平原镇,在当地一所中学的礼堂里参加两位的结婚纪念派对。三年前一个夏天的傍晚,我们去拜访二老,他们当时最期待的几件事是分别为:和儿女、孙子孙女、重孙重孙女们全家共聚一堂,在亚特兰大的卡特中心工作,在主日学校教课,接待来平原镇拜访的政界领袖,跟第39届总统保持沟通(今年4月,拜登总统和第一夫人吉尔前来拜访)。
但他们的健康状况却不怎么乐观,这一点大家都心里有数。吉米过去几年接受了一系列治疗,包括已经扩散到脑部和肝部的皮肤癌。罗莎琳患有骨质疏松和痛苦的肠部溃疡,最近刚做了手术。
两人对此的态度是知天命,迎接未然,但最让人痛苦的是总有一人会先走一步。
埃莉诺·罗莎琳·史密斯(Eleanor Rosalynn Smith)和詹姆斯·厄尔·卡特二世(James Earl Carter Jr.)几乎是从出生就彼此认识。他们的爱情故事在二战期间开花,历经一生政治生活的艰难考验。 就在两年前,二老的婚姻长度超过了乔治和巴巴拉·布什夫妇。吉米也是美国历史上最长寿的总统。
卡特夫妇的婚姻也与时俱进,从最初1940至50年代的传统“男主外女主内”式婚姻,最终过渡到了完整了夫妻合作式婚姻。1924年出生于美国南方腹地的吉米是性别平等的先驱。他委命的联邦法院女法官数量史无前例,其中包括此后成为最高法院大法官的露丝·巴德·金斯伯格(Ruth Bader Ginsburg)。
1927年出生的罗莎琳最初是全职妈妈,后来逐渐在家庭生意和政治事务上发挥领导作用。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众多女性开始呼吁男女平权时,她就已经在州议会和白宫参政议政了。
“这么多年来,我们不仅成了朋友和爱人,也同样是合作者,”罗莎琳在吉米的90岁生日会上如是说。“他一直认为我什么事都能做成,正因如此,我、我们才经历了神奇的冒险和机遇。”
在丈夫支持下,罗莎琳·卡特力排众议,拓展了第一夫人的职能。她参加内阁会议,致力于发展精神健康工作和其他政策事宜,最终在白宫东翼成立了第一夫人办公厅,还有自己的办公室主任。
“她就是当时女性运动的代表人物,”曾在劳拉·布什任届担任幕僚长的安妮塔·麦克布莱德(Anita McBride)如是说。“总统支持她,尊重她,把她视为平等的合作伙伴。”
这对夫妇携手从佐治亚州的花生仓库走出,一跃成为在戴维营实现埃及和以色列历史性和平的缔造者,在离开白宫后也依旧密不可分。
“我们不在一起的就难受,”前总统告诉我们。
初次约会
卡特夫妇喜欢向人讲述他们相恋的故事。在2018年的那次晚餐上,我们有幸听到了这段故事。
1945年夏天,吉米在美国马里兰州安娜珀利斯的美国海军学院完成最后一年训练,暑期回到佐治亚州南部平原镇的老家。一个7月的晚上,吉米和妹妹露丝还有她的男朋友一起开车进城。三人开着一辆福特敞篷车,妹妹和男朋友坐在前面,吉米坐在后面。他当时的女朋友是隔壁镇子上的选美皇后,那天晚上刚好和家里人聚会,吉米就一人出来了。
“我们就开着车在镇子上逛,想找点事情干,找个人一起玩,”晚餐后步行回家的路上,吉米一边拉着“罗莎”的手,一边向我们回忆。
然后他们停了下来,这时吉米指向街对面联合卫理公会的教堂。“罗莎那时候就站在那儿,站在教堂前面,我就去约她一起玩,”他说。“我去参加一个年轻人的聚会,刚好在外面站着,”罗莎琳习惯性地接着卡特的话讲故事。
“她一直觉得我很可爱,”他说着,脸上浮起人所尽知的笑容。
吉米早在3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罗莎琳,那时候她只有一天大。当时罗莎琳一家跟卡特一家是邻居,吉米的妈妈莉莉安(Lilian)是负责照顾罗莎琳的上门护士。“他就站在摇篮旁看见了我,”她说。
罗莎琳说,少女时代的她就对这位“见过世面”的海军学校学员有点动心,“露丝跟我那时候就想着把我们撮合在一起。”所以在那个17岁的晚上,她毫不犹豫地就跳上了车。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虽然现在两人都记不起电影名字了。
“天空挂着一轮圆月,我们愉快地聊着天,我恋爱了……回家的路上,他吻了我!”罗莎琳在回忆录《来自平原镇的第一夫人》(First Lady from Plains)中这样写道。
走在平原镇的街头,吉米·卡特告诉我们说,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个1945年的晚上自己突然有了新的领悟。
第二天他母亲问他前一晚过得如何。
“我去看电影了,”他说。
“跟谁一起?”
“罗莎琳·史密斯。”
“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要娶她。”
罗莎琳一边听丈夫讲这段故事,一边笑着攥紧了他的手。“后来好多年我都不知道这事,”她说。
我们于是问这位前总统,他是不是觉得这段婚姻是天意。“我的确这么觉得,”他说。“我一直这么觉得。”
罗莎琳一开始则有点迟疑。约会后的第二天,她去火车站送他回海军学院。他们开始相互写信。几周后的1945年8月,美国向广岛和长崎投放了原子弹,罗莎琳幸于恋人没被派上战场。
圣诞节回家后,他向她求了婚。她没有答应。“这一切都太快了,”她在回忆录里写道。
罗莎琳认为自己“太傻,太年轻”,还不适合结婚。但是短短几周之后,她就改了主意了。吉米的父母带她去安纳波利斯旅行了一趟,他又求了一次婚。这次她同意了。
“我一到家,他就给了我一份《海军之妻》的参考书,我认认真真研读了一番,”她写道。1946年7月,吉米从海军学院毕业一个月后,两人就在他第一次约她出来的卫理公会教堂结了婚。那时她18岁,他21岁。
当“一家之主”的日子
卡特夫妇最初在诺福克(Norfolk)的海军基地开始了新家,后来又去过檀香山和圣地亚哥。罗莎琳总是一人在家养育孩子,丈夫吉米则先是在战列舰舰上工作,后又被派往潜艇。
这在当时是很典型的婚姻,他告诉我们:“我是一家之主”。
“我们生活的最开始,凡事都是我来掌管,除了家务,罗莎琳负责家务,”他说。
他说,他们当时几次为了工作搬迁,自己都没有问过罗莎琳的感受,现在想起来很不可思议。“我现在可是懂了!”他望向身旁的妻子,说这话时眼神里有些许调侃。
他们的三个儿子——杰克(Jack)、詹姆斯三世(又名奇谱 [Chip])和唐纳尔(Donnel,又名杰夫 [Jeff])——都是在卡特一家在海军时期出生的;女儿艾米(Amy)则是15年后出生的。
吉米·卡特在《共享美好时光》(Sharing Good Times)一书中写道,早年里他“从没觉得有什么必要来向罗莎琳征求建议或同意。”
1953年,他回到平原镇探望即将辞世的父亲。这次旅行让他感到自己对家乡生活的热爱,于是决定离开海军,举家搬迁回到平原镇——同样也是没有征求罗莎琳的意见。
回到平原镇,受经济条件限制,他们搬进了由政府补贴的公租房。他替父亲经营起了家里的花生仓库,但很快发现自己一人忙不过来,从办公到去田里与农民交谈,都得他一个人弄。
“于是罗莎琳就开始操持办公室里的事。她上过函授会计课程,”他告诉我们。
“我当时比他要了解业务,”她狡黠地说道。
不过,这种过渡并非一蹴而就,而且并不总是一帆风顺。
1962年,吉米在38岁生日上决定竞选州参议员,之前他还是没有跟妻子沟通过。“有一天早上从外面回来,开始换衣服,脱下牛仔裤,换上了西装,”他回忆道。“罗莎来到卧室问,‘吉米,有人去世了吗?你要去参加葬礼吗?’”
4年后,在第一次竞选州长的过程中,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在家里打电话,看罗莎琳走过来,就让她给自己整理行装,准备下周出去竞选。“你自己做吧,”她气呼呼地说。
这件意想不到的事让他既愤怒又困惑,也让他认真思考自己的态度。他告诉我们,在那之后,不管是“生意、家事或政治,凡事我们都坦诚分享给对方。”
活跃的第一夫人
自从1970年吉米当选州长以来,罗莎琳就是给他在政治政策上的高参。
“爸爸一开始竞选州长,整个人都变了,因为妈妈比他更懂政治,”奇谱·卡特如是说。“她在乎他能不能当选,能不能连任,他关心的则是巴拿马运河。”
卡特总统的第一个行政令便是创办精神健康总统委员会。他试图让罗莎琳来当会长,她早在担任佐治亚州第一夫人时就扮演过这个角色。但据麦克布莱德说,卡特的顾问认为安插家属来担任这一职务不一定合法,而且容易受到政治攻击。作为妥协,罗莎琳以“名誉会长”的身份主持事务。
她也是第二个在国会出庭作证的第一夫人。埃莉诺·罗斯福(Eleanor Roosevelt,小罗斯福总统的夫人)是第一位。
“她让第一夫人办公室不再形同虚设,”麦克布莱德说。
在我们三年前的那次谈话中,卡特夫妇告诉我们,卡特担任总统期间,他们常常意见相左,但对外从来没有公开他们的不一致。她坚持每周四在总统办公室跟他单独共进午餐。
“我在白宫的时候她很反对我的一些政策,但从来没公开反对过,”他说。
“我们会在下午坐在杜鲁门阳台上谈事情,”她说,“我有什么想法都会告诉他。”
他开始称呼她为自己最信任的顾问,邀请她一起参加内阁会议。
“人们低估了她,”卡特任期的白宫新闻处主任吉拉德·拉弗书恩(Gerald Rafshoon)如是说。“她的确是吉米·卡特的耳目,我们如果想在什么事情上让吉米回心转意,也都会去找她。”1980年罗纳德·里根击败吉米后,罗莎琳比吉米还痛苦。“我不服输,”她说。
白宫一届任期过去后,卡特夫妇回到了平原镇,回到了他们在1961年修建的房子。他们正值50多岁,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于是他们飞遍了全世界,筹资上百万美元筹办卡特中心,倡导自由、民主的选举,增进穷人健康,为女性争取平等。
诺贝尔和平奖委员会2002年为他颁发和平奖,褒奖多年来他在和平和人权问题上的努力。卡特夫妇还在全世界帮助“仁人家园”(Habitat for Humanity)建造房屋——往往是肩并肩拿着榔头和工人们一起工作。
与子偕老
2019年3月,我们再次前往平原镇拜访卡特夫妇。
但就在我们登门拜访前几个小时,时年91岁高龄的罗莎琳进了医院。那天早晨醒来后,她髋部出现剧痛,站不起来。
吉米从医院出来后跟我们一起吃晚饭,他当时很想谈谈自己的妻子。他说,他们在一起相处总是很简单,“我们吵架的时候她都很温柔。”他们都是为小事吵架,比如看什么电视节目。“但是绝不会到睡觉的时候都还生对方的气。”
他把盘子里的鸡肉推到一边,没吃多少。
“我们很久以前就发现,我们需要什么都分享。我也给她很多空间。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做我想做的。我们也共同寻找能一起做的事。”
他打网球,所以她也报班学。她59岁的时候,他62岁,他们还一起尝试高山滑雪,学习飞绳钓鱼,近处去过蒙大拿州,远到过外蒙古。在多次观鸟旅途中,他们一共看到1300多种鸟。
他说,生活的后期,他有时候会一个人为卡特中心的事出国几天,但从来没有一天间断过两人睡前阅读《圣经》的习惯——有时是用西班牙语。
他们会在电话上读《圣经》给对方听。或者如果时差太大,他们就独自阅读,对方心里都知道两人是在读同一章节。吉米说,这让他感到安慰,特别是罗莎琳在10英里之外的阿梅利克斯小镇(Americus)的这样一个夜晚。他说,他回到家以后,就倚着床头读《圣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她也在读同样的段落。
身处两地,心在一起。
卡特夫妇经常去吉尔·斯塔奇家串门,吉尔专门在她家后门装了一条无障碍坡道,因为罗莎琳走路越来越困难。一开始,吉米还坚持自己要走步道。但随着罗莎琳走路越来越困难,他每次都搀着她一起从坡道上走。
几个月后的一天,吉米正要出门捕火鸡,在家摔了一跤,尾骨骨折。他做完手术出院的那天,罗莎琳突然开始口齿不清。
被连忙送往医院后,医生们告诉她,她得的是突发性脑缺血,即暂时性脑部血流阻塞,通常也叫小中风。医生说,她应该呆在医院过夜,吉米于是决定晚一天出院,两人在同一间病房里度过了一晚。
“看他们两人躺在一起看新闻,感觉还挺酷的,”奇谱·卡特说。“医院为他们准备了三文鱼套餐,看起来和高档餐厅里的差不多。我觉得他们那次过得很愉快。”
后来,父亲开始每天去医院给罗莎琳送咖啡和橙汁,然后在她起来之前给她搓脚。“他们两个人一直都是这么相亲相爱,”奇谱这样评价父母。“他们与时俱进,而且还在继续完善他们的关系,我觉得很少有夫妻能像他们这样平等。”
吉米后来又摔了一跤,做了一次脑出血手术。罗莎琳的健康也是每况愈下。但他们还是跟得上新闻。去年跨年夜,他们去斯塔奇家庆祝。晚上9点多的时候,特勤人员来送他们回家。吉米坐在后座上,倚向罗莎琳给了她一个吻。她微笑着,摘下来疫情期间佩戴的蓝色口罩。
他们就这样驶过了75年前两人举行婚礼的教堂,又开始了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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