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翔：中美关系需要更多理解而非观念竞争

社交媒体上的热议让我关注到2月底播放的CBS《60分钟》节目对美国驻华大使伯恩斯的访谈。伯恩斯大使先后谈到了中国对个别美国企业进行检查、知识产权、经济增速、外商投资、南海与台湾，以及两国在地缘政治和观念上的挑战，几乎涵盖了当前中美关系的所有热点。

这期《60分钟》的访谈为全球观众提供了一个探讨当前中美关系的窗口，但作为一名中美关系学者，我认为，在这一重要的双边关系中，尤其是当下，寻求理解与合作比竞争更为关键。我进行了细致的调查研究，并就大使的观点提供详实的回应。通过这样的分析，我希望能够为理解当前中美关系提供更加丰富和均衡的视角。

伯恩斯大使提到中国对六七家美国企业的突击检查，并表达了对中国法规宽泛性的担忧，认为一些在国际上合法的商业行为在中国可能被视为间谍活动。这种暗示可能传达出一种潜在的误导性和不公正的描述。

近年，美国国会的法案、白宫的行政命令不断以国家安全为名对与中国有关的手机应用、土地收购、起重机械、医药等进行限制，这让人不禁好奇，美国是如何界定国家安全的？是否存在这样一种情景：无论这些企业如何尽力遵守美国的法律，他们仍旧无法在美国正常开展业务？比如TikTok在美国被打压，目前面临被迫离开美国市场，连美国人自己都为美国过分强调国家安全感到不安；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入境被盘查甚至遣返。在美国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发布的实体清单上，我统计到中国企业数量已超过700家，是阿根廷、塞浦路斯、芬兰、马来西亚、印度、阿富汗等国家的几十倍。此外，在开展咨询业务时，避免触及与国家安全相关的敏感信息是业界的基本原则，那么这些美国企业是否严格遵循了这些规定？是美国，而不是中国，在寻找借口。

实际上，2023年中国新修订的反间谍法对相关规定作出更细化的规定，将受保护的客体明确为“国家秘密、情报以及其他关系国家安全和利益的文件、数据、资料、物品”。

2020年秋天，中国领导层将统筹发展和安全纳入了国家发展规划，并在之后的许多重要场合明确强调这一理念。因此，伯恩斯大使提到的企业在工作过程中，如果涉嫌搜集、传送关系到国家安全和利益的敏感资料，那么这些调查是基于明确的规则进行的。

伯恩斯大使提到美国公司在中国仍面临知识产权盗窃问题。根据世界银行数据，我发现中国2022年为知识产权使用费向世界支付444.7亿美元，位列世界前三。我对大使先生提到的这些案例的数量感到好奇，同时想知道美国公司在发现这些问题后是否尝试过维权、途径是否畅通。同时，我也想指出，中国在维护知识产权方面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在我还很小的30年前，我曾在街边见过中国仿冒耐克、阿迪达斯等美国知名服饰品牌的商品，也在地摊上看到过盗版美国书籍。但今天，我再未在街边或主流渠道看到过这些商品。尊重和保护知识产权早已成为中国全社会的共识，制造和销售这些商品的人将面临严厉惩罚。

比如，2020年起，两个中国公民伪造宠必威等美国品牌的宠物疫苗并进行销售，他们在次年4月就被公安机关发现并抓获，并在2022年1月被提起公诉。两人最后分别被判处八年和四年有期徒刑，并被罚款400万元、360万元。

如果有美国公司的知识产权遭到侵犯，我推荐伯恩斯大使推荐他们将相关线索反映给中国的监管部门。如果他们合法的权益未能得到有效保护，也许这才应成为《60分钟》节目中的热点。

而且，一些美国声称的中国对其知识产权的侵犯是否属实，也值得打上问号。就在2月27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北区联邦地区法院裁定在2018年11月被美国司法部起诉的中国公司无罪。法官认为，美国检方未能证明中国公司窃取了美国存储芯片制造商的专利数据。

伯恩斯大使肯定了中国让8亿人摆脱贫困的成绩，但他也认为中国逆转了释放经济奇迹的改革，还有人口老龄化的问题，在下一个十年的经济增长率会很低。

中国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布局，我认为中国也注意到了老龄化等挑战并在积极寻求解决方法。当前经济发展承压较大的原因既有外部贸易保护主义和世界经济复苏乏力的因素，也有内部结构性、长期性的因素。中国目前正是通过深化改革，加快培育经济发展新动能，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以高水平制度型对外开放去化解制约中国经济发展的内外部困难。总体来看，这个国家经济长期向好的基本面并没有改变。

伯恩斯大使提到，由于经济放缓和政府的严厉手段，中国去年失去了大量长期外国投资，这让美国公司对其在中国的未来发展感到不确定。

这一变化与美国加息、对华政策导向等多重复杂因素有关。美国一直采取各种手段迫使在华企业外迁，一些企业被迫搬迁到了东南亚甚至墨西哥。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2023年，中国新设立外商投资企业53766家，与前一年同比增长39.7%；法国、英国、瑞士、澳大利亚实际对华投资同比分别增长84.1%、81.0%、21.4%、17.1%，这表明，外国投资者依然对中国市场充满信心。

去年7月，中国国务院发布“外资24条”，提出保障外商投资企业依法参与政府采购活动、确保外商投资企业平等享受支持政策、优化外商投资企业外籍员工停居留政策等加大吸引外商投资的意见。今年2月23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明确将外商投资定位为“推动中国经济与世界经济共同繁荣发展的重要力量”，将稳外资作为做好2024年经济工作的重要发力点。2月下旬，商务部召开了全国外资工作会议以及外资圆桌会议，并介绍“外资24条”的大部分措施已落实或取得积极进展。这表明了中国政府持续改革、对外开放的决心。

尽管伯恩斯大使承认大部分美国公司并没有撤离中国市场，也不想离开，但认为“他们并没有进行投资，也没有进行大量投资，直到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政府的方向”。然而，通过与不少美国在华企业高管进行交流，我和同事发现了不同的情形。他们并不像大使先生所说的那样观望不前，许多企业表示，中国的发展创新、工人效率、市场规模非常有吸引力，也注意到了市场准入条件正变得更加透明和公平，持续看好中国市场，对于中国经济增长抱有信心。

例如，食品商都乐在中国的生产经营享受到多项税费减免优惠和企业贡献奖励，2023年业绩提升了近20%；在中国深耕17年的美国医疗设备制造商爱齐科技表达了对中国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的信任；来自犹他州的销售商多特瑞则认为，每个市场短期内都有起伏，从长远来看，中国仍是全球社区中非常亮眼的地方。

根据中国美国商会在2月发布的《2024中国商务环境调查报告》，会员企业对中国接下来两年的商业前景持更乐观的态度。绝大多数会员企业并不考虑将生产和采购转移至中国境外。50%的受访企业将中国列为全球首选或前三位投资目的地，37%的受访企业计划小幅增加在华投资。超过一半的会员企业认为良好的美中双边关系对在华业务增长极为重要，而美中关系的日益紧张连续四年成为受访企业在华面临的首要商业挑战。

正如伯恩斯大使所言，中美两国必须共同生活，完全脱钩的后果将是75万个美国家庭无法解决晚餐问题。

中美两国的未来是紧密相连的。美国可能需要反思自身政策如何导致了双边关系的紧张，比如贸易战。中美两国都需要谨慎行事，通过对话去理解对方的合理诉求，减少不必要的误解，通过合作在两国的分歧中寻求公平优化的途径。

伯恩斯大使提到中国在南海“对美国军用飞机的骚扰”，以及佩洛西访问台湾后16个月来中国海空活动的大幅增加，并将此描述为“恐吓性”举动。

据我了解，2022年，美军至少有5架次轰炸机进入南海；美军持续派出侦察机和侦察船在南海地区开展高强度侦察活动，约1000架次；在海上，美军海洋监视船、海洋测量船等侦察船在南海地区进行常态化作业，达339舰日。美军在南海的日常存在几乎成为常态。

中国对进入其岛礁12海里范围内的美军飞机和舰船进行监测、跟踪、劝离或驱逐，是正当防御，属于合法、合理的回应。

台湾海峡一直是东亚地区最敏感的地缘政治焦点之一。中美同为二战的同盟国，在《开罗宣言》《波茨坦公告》中，明确台湾在战后归还中国。因此，台湾属于中国，不仅有自古以来的历史因素，也是同盟国认定的二战后世界秩序的一部分。实际上，1949年以来，中国大陆与台湾之间尚未正式宣告敌对状态的终结。1950年代与1960年代，两岸经历了多起海战，但大陆自1970年代末期起，出于对和平的考虑，停止了对金门地区的炮击。

然而，近年来台湾当局推进“去中国化”，干扰两岸交往合作，邀请包括美国在内的某些国家议员访问，打破了两岸关系的平衡。

中美三个联合公报明确指出，美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并承认中国的立场，即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在此范围内，双方同意，美国人民将同台湾人民继续保持文化、商务和其他非官方关系”，美国政府“无意侵犯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无意干涉中国的内政，也无意执行‘两个中国’或‘一中一台’政策”。

时任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挑衅式的访问显然与公报所述背道而驰，中国政府随后在台湾岛附近海域开展军事演训活动，这是必要的回应，显示出中国维护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立场。

美国需要深刻理解，中华文明的统一性决定了统一是中国人民铭刻在基因中的追求，在几千年的文明发展历程中始终追求国家统一、民族团结。中国政府的行动体现了中国人民的共同意愿和集体追求。因此，在解读南海和台海问题时，我们需要更全面和平衡的视角，要看到和考虑到美国在南海的军事活动以及对三个公报精神的违背，分析是哪些因素在真正令局势变得紧张。

伯恩斯大使认为，中国最终想要超越美国，成为全球主导国家，“而我们不想让这种情况发生。我们不想生活在一个由中国主导的世界里”。

我想，大使这句话似乎预设了一个结论，那就是美国将持续主导世界。然而，世界不是美国的天下，而是全人类共有的。在多极化的世界中，单一国家主导全球舞台的观念正日益过时，此外，美国自身也面临着政治分裂、社会不平等、基础设施老化等一系列内部问题，这些问题消耗了美国处理国际事务的精力，并可能在美国未能有效解决这些问题之前，持续影响其全球领导地位。同时，每个国家都有自身的追求。中国的目标在于让十几亿中国人民都过上更好的日子，而非寻求全球霸权。美国如对中美之间缩小的差距感到不安，应该着重于通过提升自己的实力来强化全球地位，而非遏制中国的发展。打压一个专注于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的国家必然会引发对方的不满和不信任，增加摩擦和对抗的风险。美国真正的对手，并不是外部的某个国家，而是其是否能够适应正在变化的世界的需求，以及其是否能够在此过程中维持自身的繁荣与成功。在《60分钟》节目最后，伯恩斯大使提到了“冷战”概念，表示中美之间存在“一场观念的竞争，一场观念的战争”，并认为美国观念会引导世界。

虽然美国的民主和自由在我看来面临着严峻挑战，美国也尽可以维护自己的价值观。但这并不排斥其他国家的发展模式和价值观所具有的优势和适用性。超越《60分钟》的时长，美国在思考与中国的关系时，应看到这不能被简化为一场观念上的竞争，而应该致力于增进更多的理解与合作。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尚和，从不把自己的价值观念与政治体制强加于人。两国不存在零和竞争，观念也可以并行不悖，这正是人们需要以更宽阔的视野和细腻的方式去看待的现实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