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盛刚:地理与美国的霸权
作者:鲍盛刚
2022-07-15
作者:鲍盛刚。曾获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本科国际政治硕士、加拿大卡尔顿大学比较政治学硕士,任教华东师范大学国际政治研究中心,后赴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学习国际关系。就职于加拿大海外集团。
从历史上看,美国的伟大当然离不开美国的制度,创新精神,政治家的领导力。但是,美国的伟大也离不开其地理,特别是美国在特定历史时期所形成的世界地缘政治格局中的位置。一个美国主导的分裂但平衡的欧亚大陆,是美国霸权赖以存在的先决条件,这既是一个地缘政治框架,也是一个地缘经济框架。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美国开始保持中立。但是到1917年,当德国败局已定时,美国以重兵长驱欧洲,一举结束战争,雄立欧洲。战争使美国成为资本大国,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欧洲各国欠美国的债务达100亿美元。战后,国际金融中心从伦敦转移到了纽约。从1776年美国独立,到1917年反攻并初步“占领”欧洲,美国只用了一百多年。同样,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初,美国也保持中立。当纳粹德国向苏联发起进攻一个星期后,美国副总统杜鲁门对《纽约时报》发表谈话说:“如果我们看到德国正在胜利,我们就该帮助俄国。无论谁占上风,我们都该让他们互相杀戮,杀得越多越好!”美国在“二战”中为交战双方提供物资,鼓励他们长期作战。战争爆发后,罗斯福总统请国会召开特别会议,修改了中立法,允许交战国在“现购自运”的条件下从美国购买武器。1940年法国战败,罗斯福决定用参战以外的一切方式援助英国。美国为英国提供了50艘驱逐舰以换取英国在西半球的8个基地。1941年,日本偷袭了美国夏威夷的珍珠港,美国通过了对日宣战的决议。随后,轴心国的德国与意大利向美国宣战,美国正式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不仅走出了30年代的“大萧条”,而且美国的经济实力更无人能比。1945年年底,华盛顿拥有200亿美元的黄金储备,差不多等于全世界黄金储备的三分之二。因此布雷顿森林会议后建立的国际货币体系是以美元为基础的。此外,美国的工业生产能力差不多占世界全部工业生产能力的一半,美国制造的各种商品占世界的三分之一。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美国面临再一次的战略选择。是选择“孤立”还是“干预”?对此美国地缘政治学者尼古拉斯·斯皮克曼认为:这两种政策不仅代表了为保护美国安全与利益而推行的两种不同计划,而且代表了意识形态观念与政治同情方面的深刻差异。他认为,如果美国选择再次退回到“孤立”的防御政策,认为浩瀚广阔的大西洋和太平洋为美国提供了一道抵御来自欧洲或亚洲侵略的坚不可摧的屏障,这种观点是一种危险的错觉。他认为美国应该选择“干预”政策,积极参与国际事务,并将此看作是确保普遍和平与美国自身安全的手段。因为不墨守成规,与时俱进是判断好政策的标准。斯皮克曼有一句名言,这句话可以说概括表达了他的战略思想,即“谁控制了边缘地带,谁就统治了欧亚大陆;谁统治了欧亚大陆,谁就掌控了整个世界的命运。”而要控制边缘地带,就要控制欧亚大陆的两端,就不允许在欧亚边缘地带出现国家或国家间的联盟,形成一个主导性的势力,从而威胁美国的安全。而要做到此,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欧亚大陆两端的主要国家处于对立与相互牵制的状态。所以,一个分裂但平衡的欧亚大陆是美国霸权存在的先决条件,它既是一个地缘政治框架,也是一个地缘经济框架。斯皮克曼将此战略称之为“和平地理学”。
对于冷战的认识有两个版本,一个是乔治·凯南的,一个是尼古拉斯·斯皮克曼的。前者可以称之为苏联行为的根源,后者可以称之为美国行为的根源。前者认为冷战源于苏联的扩张本性,美国的“遏制”战略是对苏联的反制,冷战是美苏两大阵营的对抗与博弈。后者则认为冷战源于美国的全球战略,目的在于建立一个分裂与平衡的欧亚大陆地缘政治格局,阻止出现国家或国家间的联盟,形成一个主导性的势力,从而威胁美国的安全。所以,冷战的结束,对于美国来讲未必是一件好事。显然,两者比较,后者更能说明冷战,也更能够说明目前美国的行为与战略意图。冷战可以说是美国霸权的基础,没有冷战,就没有美国的霸权。首先,冷战确立了美国霸权的地缘政治框架,打造了一个分裂但平衡的欧亚大陆。在欧洲,让俄罗斯与英国,法国,德国等国家相互争斗,相互牵制,自己则以平衡者,和平自由的维护者自居,并制造了一个所谓自由世界与专权世界,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大阵营对抗的假象。其次,冷战确立了美国霸权的地缘经济框架,确立了以美国为中心的全球经济体系,冷战成了美国经济繁荣的催化剂。当时美国总统杜鲁门信心充足,趾高气扬。他被告知,美国的好时光因为冷战可以超过1952年以后很久。冷战的需求如果加以充分利用,几乎没有穷尽。其三,冷战既是对外的,也是对内的。对外建立和维护了美国的霸权,对内则维护了资本统治。对此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在《一九八四》一书中就这样写到:事实上,战争的特点已经改变,说的更准确点,发动战争的理由在重要性顺序上已经改变。在我们当今这个时代,他们根本没有互相开战,战争是由统治集团向着自己的国民发动的,而且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去攻陷或者防止被攻占领土,而是保持社会结构不变。战争变成了统治集团为了自身利益玩弄民众的把戏。重要的是保持民众的精神状态是恐惧,仇恨,无限敬仰和欣喜若狂。换句话说,他们应该具有和战争状态相适应的心理状态,战争是否发生没有关系,需要的只是保持战争状态。战争的性质从根本上讲已经改变了,战争即和平。
但是,从上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二战后的最大危机弥漫在大洋彼岸,将美国与西方从大萧条中解救出来的凯恩斯主义,40年后却成为通胀与失业的罪魁祸首。同时,前苏联的尖端科技,似乎开始领先美国,越战的”沼泽”,不仅埋葬了财富和生命,也让美国社会处在撕裂的边缘。再有日本与德国的经济崛起,而最关键的是一个分裂但平衡的欧亚大陆,这个美国霸权赖以存在的基础发生了动摇。一时间,美国衰退论,美国世纪终结论,成为时髦的话语。1981年,70岁的里根入主白宫,开创了“里根经济学”,以全盘自由化代替了凯恩斯的国家干预理论,由此开启了美国经济发展史上的“第二次革命”。那么,真的是新自由主义拯救了美国吗?现在看来与其说是,不如说正是新自由主义再次导致了目前美国的衰退与危机。所以,特朗普曾经讲到新自由主义是傻瓜经济学。事实是让美国走出困境的是里根时期的“星球大战”计划,这一计划无异于发动了一次新冷战,因为它重新团结了盟友,拖垮了前苏联,压制了日本。更为关键的是美国重建了一个以其为主导的分裂但平衡的欧亚大陆,这既是美国霸权赖以存在的地缘政治框架,也是地缘经济框架,从而使美国再次伟大。
1991年前苏联解体,世界合二为一,人们欢呼“历史的终结”。后来俄罗斯总统普京曾经讲到,前苏联的解体是20世纪地缘政治的悲剧。但是,目前在美国也有许多学者认为冷战结束对美国来讲也是一个灾难。比如已故美国社会历史学家伊曼努尔•沃伦斯坦就认为,苏联解体对美国而言,这是个灾难!我知道没人这么说,他们只是说这对美国而言是个巨大的胜利,但它确实是个灾难。他分析到:“虽然许多评论家欢呼1989年是美国统治下和平的开始,但本书的论点正好与之相反,它标志着美国统治下和平的终结。冷战才是美国统治下的和平。冷战结束了,因此美国统治下的和平现在已经终结。”那么,为何认为冷战结束,对美国也是一种灾难呢?现在,在美国有媒体认为,二战结束,最后的赢家是德国与日本,而不是美国,因为德国与日本在战后的经济复苏与崛起动摇了美国的霸权。而冷战结束,最后的赢家是中国与俄罗斯,却不是美国,因为中国与俄罗斯现在成了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美国又一次面临地缘政治的挑战。事实上,关键就在于冷战结束了,一个分裂但平衡的欧亚大陆,这个美国霸权赖以存在的基础发生了动摇。此种情况,人们并不陌生,类似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而目前种种迹象表明,为了让美国再次伟大,让世界重新回到美国统治下的和平,美国正在试图把世界重新推回到冷战。现在,在欧洲俄乌战事已开,在亚太,台湾会是下一个乌克兰吗?可以说俄乌冲突无异于一次内爆,它将改变当今世界的地缘政治与地缘经济结构。其一,欧美与俄罗斯将长期处于对抗与对立中,经济上欧美与俄罗斯将脱钩。其二,欧美关系将加强,欧洲将在军事,经济等方面更加依赖于美国。其三,将形成一个以美国为主导的分裂但平衡的欧洲乃至欧亚大陆,这既是一个地缘政治框架,也是一个地缘经济框架,更是美国霸权赖以存在的基础。那么,美国由此会再次伟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