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捍卫一个非核心的美国利益—台湾
【编者按：著名的台湾问题专家、美国华盛顿昆西研究所（Quincy Institute）的高级研究员史文（Michael Swaine）在The Washington Quarterly上发表了一篇长文，题为“台湾：捍卫一个非核心的美国利益”（Taiwan: Defending a Non-Vital US Interest）。经作者授权，我们把该文的前言和结尾部分翻译给读者供参考。阅读原文，请点击。】
对于美国和中国而言，台湾问题——一个北京宣称拥有主权、而华盛顿近75年来一直加以保护的地区——已成为两国间危险的紧张源头，也可能成为引发战争的导火索。在所有可能引发中美冲突的问题中，包括南北韩对峙或中国与周边国家之间的海洋领土争端，没有一个问题像台湾问题这样具有爆发武装冲突的可能性与严重性。这是因为，唯有台湾问题涉及中美两国对其视为核心国家利益的直接、军事化承诺，并且这些利益彼此冲突。
对北京而言，台湾最终回归中国主权控制（其在20世纪初的中日战争中失去）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政权作为中华民族守护者的根本合法性密切相关。因此，几乎所有严肃的台湾问题研究者都认为，中国不惜发动战争来阻止台湾实现“法理独立”，尤其是在这一进程获得美国支持的情况下。
对美国而言，确保台湾命运的和平、不受胁迫的解决，通常被视为华盛顿作为安全保障者和民主守护者信誉的一部分。虽然美国实行的是有意的“战略模糊”政策，即不明确是否、如何在北京攻台时动用武力，但大多数观察人士认为，美国届时很可能会进行军事干预，从而导致与中国开战。即便是对台湾支持较少的特朗普总统，在面对中国攻击时也很可能做出军事回应，至少是为了维护其“强硬、受人尊敬”的领导人形象。
这些根深蒂固的信念与意图意味着：一旦北京认为华盛顿正试图使台湾永久脱离中国，或者华盛顿认为北京正准备以武力控制台湾，那么台湾问题极有可能引发严重的军事危机或武装冲突。不幸的是，美中台三方目前的发展趋势正在助长这种危险认知。
三种趋势尤为关键：
- 美中这两个核大国之间日益加深的战略竞争与不信任，且这种关系受到国内政治与意识形态压力的推动；
- 相较于美国及其主要盟友，中国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军事与经济力量显著扩张；
- 民主且日益有独立意识的台湾，与非民主、在习近平领导下愈发主张统一的中国之间日益显著的对比。
上述因素共同推动台湾成为中美战略竞争的核心议题，使得“最坏情况”的猜疑在双方首都间逐渐常态化，极大增加了爆发冲突的风险。
然而，极少有美国台湾问题观察者会退一步，重新审视“台湾对美国是否为真正的核心利益”这一前提。当前的美国对台政策，依然接受了为台湾冒与中国开战风险的现实，却未认真探讨一旦战争爆发，美国将面临多么巨大的代价，以及如今美国公众对此有多大的反对情绪。
根据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2024年的一项调查，大多数美国人反对为保卫台湾对中国进行直接军事干预。更令人担忧的是，似乎越来越多的分析人士以及前官员开始强化“台湾对美国具有至关重要价值”的论调，而这些论调反而增加了战争风险。
仔细审视“台湾对美国具有核心利益”这一说法可发现，其论据基础十分薄弱，显示出对美国对台政策的根本性重新评估以及逐步调整的必要性。这种调整应是对台湾保持“有条件但重要”的支持，而非无条件的全力保障。
事实上，台湾并不是一个值得美国“不计代价”进行军事防卫，或通过联合军演、驻军等方式将其视为正式安全伙伴的“核心国家利益”。美国需要逐步过渡到一种新的政策立场：将台湾视为“重要但非核心”的利益对象，避免美中之间因台湾而爆发战争的可能性。
总结：
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美国应在维持对北京的战略模糊政策及可信的威慑与安抚之间取得平衡的同时，开始采取行动，以最终使美国在未来台海冲突中无需直接进行军事干预成为可能，而不会因此抛弃台湾。总的来说，这些行动应包括：
- 总统明确且反复重申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对美国及其地区利益至关重要，维持台海和平是实现该地区稳定的关键；
- 总统发表明确声明，支持台湾——但排除在与中国因台湾发生冲突时直接部署作战部队的可能性——同时鼓励北京与台北之间开展相互妥协，寻求一种稳定的“共处模式”；
- 继续增加对台湾的军售、情报支持及训练，但前提是台湾在提升其自主防卫能力方面达成一系列明确定义的目标；
- 加强与美国正式盟友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关系，包括提升军事协同作战能力以及在该地区适度（但有限）的军事部署，作为防御导向的“主动拒止”战略的一部分；
- 联合美国的盟友与伙伴，持续努力强化在中国攻击台湾时施加严重政治、外交和经济惩罚的能力；
- 持续提升美国“一个中国政策”的可信度，通过以上所述各项行动予以体现。
这些举措将同时增强对中国使用武力的多重威慑手段，安抚盟友，并协助台湾自身提升防卫能力、保持士气。它们也可能增加台北与北京双方采取缓和台海紧张局势、为未来政治对话铺路的动力。
一些观察人士可能会认为，如果美国宣布在未来的台海冲突中不会动用军事力量，将会诱发中国对台湾的攻击。我们无法准确预测北京对此政策转变的反应。然而，考虑到中国在使用武力方面面临的短期与长期国内外政治、经济及军事代价，以及通过和平方式可能带来的谈判环境改善，仍有理由相信北京会致力于以和平方式解决台湾问题。尤其是在华盛顿加强其“一个中国政策”的可信度背景下，这一可能性更为突出。
还有一种担忧是，台湾可能会因为担心失去美国的保护伞而寻求自行发展核武器，以此作为遏制未来中国军事攻击的手段。台湾过去曾尝试发展核武器，但被华盛顿劝阻或阻止。显然，美国如今仍应采取相同立场，特别是考虑到一旦台北有此动向，北京几乎必然会察觉，并必要时采取军事手段加以阻止。换句话说，台湾“走向核武”反而更可能引发冲突。
最后，从战略模糊政策逐步转向对台湾“强而有限”的支持所需的时间不确定，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政界、盟友及其他支持者对该政策转变的接受程度或顾虑的化解。毫无疑问，该转变会面临巨大阻力，包括国会部分成员以及一些国防分析人士和战略家的强烈政治反对。
为了减轻这一阻力，最初的政策转变不应通过公开声明的方式表明美国将不再进行军事干预。初期应着重于加强台湾的自卫能力，以及增强日本等邻近美国盟友的信心与能力，确保其安全。同时，应致力于发展上述针对北京的非军事威慑措施。在完成这些前期准备工作之前，美国不应公开宣布放弃动用武力的可能性。
如上所述，许多声音将主张维持现行政策，并大幅加强美国威慑能力，以防中美在台湾问题上爆发冲突；另一些声音将主张美国应大幅加强对台湾的支持，明确承诺保卫台湾；还有人甚至会主张立即完全放弃对台湾的支持，以彻底消除中美间爆发严重危机的可能性。
但这些替代方案都无法恰当平衡美国对台湾“重要但有限”的利益诉求，以及避免因台海战争而给美国带来的巨大不必要风险。现在，是时候对美国当前的台湾政策进行深入反思，并调整其承诺的程度与方式，使之与美国的真实利益相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