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名晖:美国“内地中海”主张再现?从麦金利到特朗普的“门罗主义”新诠释

 汤名晖:美国“内地中海”主张再现?从麦金利到特朗普的“门罗主义”新诠释

对加拿大、格陵兰与巴拿马而言,它们在美国「后院」或「边缘地带」的角色不断被再定义,却也日益发挥主体性,尝试在面对美国的安全诉求之外,平衡自身在西方民主国家社群的角色。因此,基于「门罗主义」的发展脉络,是否会迎来另一个特朗普的再诠释,恐怕不仅取决于美国的意志,也端视区域国家如何选择自身发展方向,以及相异的国际社群如何面对单边权力建构的话语,避免从新走回十九世纪末的帝国对抗的历史老路。

一、 从门罗到麦金利—「天命论」合理化的地缘战略

自1823年美国总统门罗(James Monroe)提出「门罗主义」以来,华府历届政府便以「保护西半球不受外来势力干预」作为合理化对拉美及周边海域介入的依据。这套原则的转捩点,往往可追溯至1898年美西战争。美国总统麦金利(William McKinley)在战后接管了波多黎各与关岛,于加勒比海与太平洋枢纽站稳新根基。若说门罗主义奠定了「西半球为美国势力范围」的外交信条,麦金利的对外扩张便是将该信条升级为地缘政治,甚至是帝国主义的初步实践。

二、  内地中海」的地缘战略:斯皮克曼与美国海权战略的理论基石

美国对西半球「后院」的长期重视,与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以及斯皮克曼(Nicholas J. Spykman)等海权与地缘政治理论家不无关联。马汉强调掌控海域的重要性,斯皮克曼进一步在《美国对外政策的战略》与《地缘政治的地理》中提出「边缘地带」(Rimland)概念,视欧亚大陆沿岸乃至全球海运咽喉为大国制霸的关键。

从罗马帝国称霸地中海的历史至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斯皮克曼认为中美洲沿岸的「边缘地带」对美国的地缘战略至关重要,更是保障「离岸平衡」的基本条件。这也是特朗普等新保守主义者的理解。美国长期将加勒比海、墨西哥湾及拉美沿岸等地视为自身「内地中海」,力图排除任何外部大国染指的原因。

三、 巴拿马运河:边缘地带的心脏

巴拿马运河自1900年代初完工以来,既是贯通大西洋与太平洋的全球航运要道,也是美国「内地中海」防线的战略枢纽。运河主权曾多次引发争议,川普近年高调扬言「若费用不降,美国或将重新夺回控制权」,凸显美国想再度激活斯皮克曼「不容外来势力渗透」的地缘政治思维,重新诠释「内地中海」的重要性,重回麦金莱以来对地缘枢纽的控制。

四、 极地前沿:格陵兰与北极航道

沿著同一脉络,川普曾提议「收购」格陵兰,也正说明美国有意把北极周边纳入美洲「边缘地带」的最前端。北极暖化导致潜在航道加速开放,格陵兰丰富的矿藏更具战略价值。于是,继麦金利、老罗斯福与冷战时期的经营之后,美国如今正尝试以更高调姿态形塑「极地亦为美国安全屏障」的论述,即使假想敌不是中国和俄国,基于相同的地缘政治理论的脉络,川普政府仍有可能做出相同的决策。

五、 从麦金利到川普:美洲政策的历史延续与当代挑战

1898年美西战争,使美国踏上全球型海权的道路,美西战争成为美国「帝国化」的契机。波多黎各与关岛的取得宣告加勒比海成为美国「内地中海」的开端。门罗主义在此时不仅是一项防卫性原则,更转化为进取性扩张——夺取或影响当地战略要地,塑造美国的近海帝国。

老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进一步提出「罗斯福推论」,将门罗主义具体化为美国可在拉美地区行使「警察权」。巴拿马运河的开凿与控制权争议,正是此政策的最佳体现。某种程度上,麦金利式与罗斯福式的策略早已验证:当门罗原则遭遇帝国企图时,美国会毫不犹豫地跨越界限。

六、 川普:重振「美洲整合」的疑云

在中、美、俄、欧多极竞逐的21世纪,特朗普对加拿大抛出「第51州」论、对巴拿马运河叫阵「夺回控制权」、甚至试图「收购」格陵兰,看似荒诞,却呼应美国传统「内地中海」思维—不容任何外力在美洲或北极地带扩大影响。这既是「门罗—麦金莱—罗斯福」脉络的再现,既反映美国对中国、俄罗斯在该地区渗透的强烈戒心,也在当代重新诠释美国的地缘政治核心思维。

七、 批判性地缘政治:谁的「内海」?谁的「后院」?

然而,从批判性地缘政治(Critical Geopolitics)理论来看,门罗主义与「内地中海」论并非绝对的地理宿命,而是经由政治与历史叙事反覆建构而成。例如,川普将中国在拉美或格陵兰的投资视作「外来威胁」,渲染「美国务必要巩固西半球」的正当性。然而,对加拿大、巴拿马或格陵兰自治政府,以及其他美洲国家而言,这种论述往往忽略了他们本身的主权需求与国家利益。

事实上,随著全球经济联动,这些区域也在美中或多国之间找寻平衡。巴拿马靠运河为生,既不愿完全倒向美国,也对中国的投资保持开放态度;加拿大对美国既有长期同盟关系,但同样看重欧亚市场;格陵兰自治政府渴望脱离对丹麦的依赖,但面临美中角力中的抉择困境。

基于现今的地缘现实,或是从他者化的角度,美国若一味诉诸百年前的干预模式,例如:威胁收购或夺回,恐只会激化区域主权意识,并给予其他大国更大运作空间。举例而言,中国对加拿大能源、格陵兰稀土与巴拿马运河港口的投资,早已不是单纯的商业行为,更涉及其全球经贸与战略布局。

八、从「美西战争」遗绪到「北极前线」新局

当年麦金利以一场美西战争揭示美国走向海外扩张的野心,川普时代重提「门罗式介入」,意在呼应19世纪末以来的经典地缘政治逻辑——保护西半球排他权。但如今的地缘竞赛显然比麦金莱当时更纵深复杂。

格陵兰的战略地位在冰层融化与航道开放的条件下与日俱增。美国想以「购买」或「控制」的方式巩固北极边缘地带;俄罗斯与中国则在破冰船、矿藏开发上下足功夫,试图改写既有的地缘权力平衡。

昔日美西战争让美国占据加勒比海核心,但21世纪拉美国家积极推动多边合作,与欧洲、中国构建更广泛经贸连结。巴拿马运河依旧举足轻重,但「单边干预」的声浪在该区域势必受到反弹。

九、 历史的呼应与多极世界的考验

威廉·麦金利引领美国迈向海上大国的序曲,与川普在21世纪积极捍卫或扩张西半球影响的举措,犹如历史长河中互相呼应的两个篇章。门罗主义、罗斯福推论与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都在提醒美国:若要确保全球霸权,则必须无懈可击地掌握自家「内地中海」。然而,批判性地缘政治的分析揭示「全球南方」的立场,这些看似「自然」的安全需求与领土论述,其实是经过建构与动员的结果。随著中国等新兴大国在极地与拉美的积极作为,经典的帝国式扩张手法是否仍能适用,恐怕得面「全球南方」同舟共济的认同感。

对加拿大、格陵兰与巴拿马而言,它们在美国「后院」或「边缘地带」的角色不断被再定义,却也日益发挥主体性,尝试在面对美国的安全诉求之外,平衡自身在西方民主国家社群的角色。因此,基于「门罗主义」的发展脉络,是否会迎来另一个特朗普的再诠释,恐怕不仅取决于美国的意志,也端视区域国家如何选择自身发展方向,以及相异的国际社群如何面对单边权力建构的话语,避免从新走回十九世纪末的帝国对抗的历史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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