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越关系的升级对中国意味着什么？
2023年9月10日，美国总统乔·拜登应邀访问河内，与越南共产党总书记阮富仲共同宣布了一项历史性协议：正式将两国关系从“全面合作伙伴关系”提升为“致力于和平、合作和可持续发展的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这是越南与别国达成的合作协议的最高级别。迄今为止，越南仅与四个国家（中国、俄罗斯、印度、和韩国）达成了这种关系。这也是越南历史上首次在短短十年内将与其他国家的伙伴关系连升两级。此外，越南还计划升级与日本、澳大利亚、印度尼西亚和新加坡的合作关系。
在经历了越南战争的血腥冲突后，美越于1995年实现关系正常化。自国家主席张晋创2013年与美国总统贝拉克·奥巴马宣布建立越南-美国“全面伙伴关系”到现在的十年间，美越关系取得长足进展。此次的关系提升预示了美国和越南将在对方的外交和安全政策中占据更加重要的地位。
中国在印太地区日益强硬的态度使美越这两个曾经的敌人更加靠近。近年，美国同越南的接触也越加主动：在特朗普任期的尾声，美国放弃了其在南海争端中不选择立场的政策，明确发表声明反对中国的领土主张，谴责其对越南的强制行动。这种趋势在拜登政府时期进一步发展。自疫情爆发以来，美国向越南捐赠了至少200万剂疫苗，和中国在越南打起了“疫苗战” 。在2022年，美国已成为越南的最大出口市场和第二大贸易伙伴，仅次于中国。今年9月，拜登跳过了在雅加达举行的东南亚国家联盟 (ASEAN) 峰会而直接前往越南进行双边访问，更显示出了对越南的特殊重视。
同时，越南政府也乐于接收与美国加深合作带来的好处。通过帮助建立该国的工业知识和支持其经济的增长和多样化，美国计划帮助越南有效减少其对中国的经济依赖。随着中美贸易战的加剧，越南已经成为多家跨国大型技术公司寻求替代中国的热门目的地。由美国企业引入的资本也帮助提升了越南在全球供应链中占据的地位。比如Amkor ，全球最大的半导体外包提供商之一，已斥资 16 亿美元在越南建造一座半导体工厂。在安全方面，去年12月，越南组织了其首次国防博览会，表现出强烈的扩大其国际军备供应商范围的意愿。美越之间全新的合作关系很可能会促进两国之间的安全合作，更多的美制武器也可能会进入越南。这样一来，越南便能够减少对于俄罗斯武器的依赖。作为东南亚国家中少数几个公开反对中国对南海岛礁的领土主张的国家之一，越南需要美国的支持来增加其在南海争端问题上同中国抗衡的筹码。
越南与拜登政府的协议应被视为双边关系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对东南亚地区的地缘政治版图带来重大影响。但这并不代表越南会就此加入美国的阵营，与中国展开全面竞争或对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与美国在印太地区的盟友和其他伙伴相比，美越之间的合作一直处于较低的水平。在与中国竞争日趋激烈的当下，对美国而言，快速提升与越南的合作符合自己的战略需要。但越南是一个民族主义色彩浓厚的国家，不愿意依附于任何一个大国。其在与美国开展安全和经济合作的同时也始终秉持着谨慎的态度，试图在美国与中国之间寻找微妙的平衡，以避免卷入中美之间的直接对抗。在2019年的国防白皮书中，越南再次重申了自己的“四不”政策：不加入军事同盟、不结盟对抗另一国、不允许外国在越南设立军事基地、以及在国际关系中不使用武力。这无疑为美越合作设置了禁区。而且，越南在第十三次党代会后的决策日趋保守，使得越南的对外政策在短期内不太可能发生太大的变化。正如学者Huong Le Thu 在《外交事务》中所说，“与其说河内在选择美国还是中国，不如说它在加强其多方向外交政策，努力保持与两国的距离，并从中美竞争中受益，将该国的脆弱性转变为一种优势。”
越南和美国在南海问题上的共同利益并不能弥补它们对中国威胁的认知不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事实。与美国不同，越南并不认为中国是一个系统性威胁。事实上，中国和越南在许多领域都有紧密的合作，二者之间的经济联系更是牢不可破。中国是越南最大的贸易伙伴，2021 年两国贸易总额超过 1650 亿美元。越南有近五分之一的出口产品销往中国，而中国则占越南进口产品的三分之一。这些从中国进口的产品是越南制造业供应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且中国和越南在“一带一路”和“两廊一圈”的框架下也有着诸多合作。第一条直通中越边境的高铁也将于2023年底开通运营，这将极大促进双方的经贸和旅游往来。越南倒向美国并因此激怒中国的代价，尤其是经济代价，将是美越合作所难以弥补的。
再者，由于价值观上的差异和历史原因，越南与美国还没有建立起牢固的战略互信。在制度和价值观方面，越南实行的是社会主义制度，与美国所倡导的西方民主价值观有很大不同。相反，越南和中国在制度和价值观上有很多相似之处，政治互信也很强，两国领导人都曾在公开场合称两党两国有着“同志加兄弟”的深厚情谊。2022 年 11 月 1 日，越南共产党总书记阮富仲访华，成为二十大后第一位访问北京的外国政要，并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签署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深化中越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武文赏是越共的第二号人物，他在参加今年10月北京的“一带一路”论坛后也与习近平单独进行了会谈。据路透社报道，中越官员也正在为习近平可能对越南进行的访问做准备。这也是中越两国能够在南海争端以外的领域保持密切关系的原因之一。而历史上，美越两国经历了残酷的越南战争，这在越南人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正因如此，越南一直坚持把处理战争遗留问题作为与美国安全合作的优先事项。美越合作的深化必然伴随着一个通过相互接触和了解建立战略互信的过程，这不是一纸提升关系水平的协议能够在朝夕之间改变的。
当今的国际舞台，中国和美国的竞争已逐渐成为塑造全球局势的关键。以越南为代表的一些东南亚国家在同时推进与美国和中国的合作的同时，也保持了政治上的独立，在中美之间寻求微妙的平衡，为自身的发展谋得了机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小国面对变局之时的生存之道。
